第13章 归墟
作者有话要说:</br>本章我会进行一个画风突变的动作
“阿夜姑娘。”
“阿夜姑娘?”
“阿!夜!听!到!我!”
“……啊,啊?”敖夜猛然回过神来。
戏展早已落幕,百戏园的看客正蜂拥着往拱门外走,好乘船返往幽都。
姜子牙、申公豹、苏小九站在她眼前。
苏小九在她对面使劲晃悠着手掌,“喂,你魔怔啦?赶紧走啊不然坐船就要排队啦!”
“哎呀,不好意思!”敖夜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已然神游天外了,“我们赶快走吧。”
她自然地挽过小九的胳膊。
海妖婆婆还真是个老神棍,阿夜心中忿忿,每次一触发到跟她有关的回忆,整个世界都好像被自动屏蔽了。
身后的戏台之上,人群却并未散去。
伥鬼手捧卷轴,高声念着一个个名字:“淮郁……康适,康适来没来?……飞羽到了吗?……姽婳……”
“阿父,他们在做什么啊?”小九问。
“他们啊,都是些在这幽都城混不下去的,”申公豹抢先回答,“二月廿三阴气最盛,都赶在今天转世投胎呢。”
阿夜抬头瞧着戏台背后的金色圆盘状的建筑,单纯从审美的角度来看,它美得简直不像这世间之物,偌大的表面雕刻着繁复而精密的花纹,金色的光华从缝隙间渗透而出,若是盯着的时间久了,简直要被晃得流泪。
可不知为何,在看到它的那一刻起,她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这东西美得太超脱了,明明是灿烂的,却总让人感到种寂冷,与周围的一切摆设都格格不入。
“刚才我就想问,那个长得像月饼一样的东西又是什么?”阿夜说。
“归墟。”姜子牙道,“是灵魂重归六界的入口。”
“这样啊,话说回来,我今天还在那鬼市上碰到一位美人,她跟我说她马上就要——”
阿夜的目光眺望至台上,忽然惊喜地睁大眼睛,“哎,快看,她就在那儿呢!”
一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戏台。
“嘿!看我看我,我是阿夜!”小公主顿时手舞足蹈,一蹦三尺高。
台上,已站在归墟入口的女子缓缓回过了头。
身后,圆盘中央敞开的门宛若利刃劈开了夜幕,金光照得人快要睁不开眼。
女子沐浴在夺目的光亮之中,柔美的轮廓此刻就像一幅剪影。
“姽婳,不要耽搁,快入归墟。”鬼差命道。
“……原来你叫姽婳,好美的名字。”阿夜喃喃。
紧接着,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放开嗓子高喊:“姽婳!很高兴认识你,来生一定要快乐!——”
那一瞬,姽婳的目光与阿夜的对撞,嫣然一笑:“谢谢你。”
那纤细得宛若蝴蝶一般的背影消失在了归墟里。
“哇——”敖夜、苏小九、申公豹发出惊叹。
姜子牙猛拍他师弟的头:“静心!”
“啊呀知道啦!”
投胎的鬼魂连三并四地走进归墟,不一会儿就全都消失在水天一色里了。
“百戏园即将闭幕,看官们请离吧。”伥鬼高声道。
于是,最后留下来的一波人也看完了热闹,三三两两地搭伴往渡口走。
几人并排而行。
“喂,我说你,是怎么结交到那种绝世大美女的啊?”小狐狸边往外走边抱胸问敖夜。
“因为人家也是个美女啊。”豹子打岔。
“好你个申公豹,胳膊肘这么快就往外拐了?”
“小九明明也很漂亮啊,”阿夜只觉得难得心情开朗,不由自主开始说真心话,“长大了也会是美女。”
“哎?你竟然是这么想的?谢谢你啊。”
“得了吧,我多看她一眼都要折寿。”豹子的嘴毫不留情。
“申!公!豹!你活腻歪啦?”
“呜呜!(姽婳最爱的明明是我!)”姜子牙怀里的四不相突然开始打滚。
姜子牙看着四不相频繁撒娇卖萌,一头雾水:“为什么我感觉你今晚情绪不太对?”
“是啊,”阿夜使劲撸了把小白狗的脑袋,“我和姽婳本来无缘,全靠你四不相贪吃——”
“——红云仙!”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百戏园最后的喧闹。
剩下的话,敖夜还未说完,却遽然变了脸色。
姜子牙观察力敏锐,一秒就觉察到她的异样:“阿夜姑娘,你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她颤抖着抬起脸。
“——救我!救我!”
呼声越来越密,越来越高。
“什么声音?”
“你听不到?”小龙女眉头紧皱,不等他讲下一句,便径直抓住小九的手腕,“那你呢,你听到了吗!”
正跟申公豹吵得热火朝天的小九被那气势吓了一跳,声音登时败下阵来,“……你在说什么啊?”
“阿夜姑娘?”申公豹也疑惑,“你怎么了……”
“姽婳啊!听不见吗?”敖夜的面色煞白,眼睛却通红,宛如一只被碰了逆鳞的猛兽正在发作的边缘。
“还有他们,他们所有人都在那里面!”她一手指向归墟,“全部,都还在那里面!你们都聋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
“——有人吗,救救我!”
“——求求你们,放我出去,我不想死……”
“——我不要转世!我要回家!”
“——让我出去,啊!!”
声音的源头便是归墟。
归墟,才不是什么魂魄皈依的净地。
她明白了。
“阿夜!别冲动——”
敖夜扔掉手里的面具,转身,在他们惊异的神色中,逆着人潮冲归墟奔去!
“阿父,她到底在说什么啊!”小九也跟着心急如焚,“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没听到,可是……”姜子牙欲言又止。
龙族的听觉范围远远超出人类,有些东西,他们听不见,却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
他将四不相一把塞给申公豹:“师弟,带她们先回家。”
“那你呢?”小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这里马上就要被封印了!不行,我要跟你一起!”
“小九,听话!”姜子牙厉声道。
申公豹与他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反手点住了小九的穴位。
“师兄,一切小心。”
“照顾好她。”
申公豹点头,扛起小九,大步流星朝幽都方向奔去。
百余道尖叫令人心惊肉跳,宛若暴雨之夜最凶猛残忍的海啸,几乎穿透敖夜的鼓膜,荡起惊人的波涛。
而余下的零星行人们全都说说笑笑。
为什么没有人听见?为什么只有她听见?
敖夜边跑着,边觉得火焰般的怒气快要点着她每一寸肌肤,辛辣的味道在胸腔之内翻腾。
她跳上戏台,一把揪住伥鬼的衣领。
“姑娘,还不走?”伥鬼声音嘶哑如梦魇,“百戏园就要收市了,你还流连什么呢,难道是想永世做甘渊上的一缕游魂吗?”
“钥匙呢?把钥匙给我!”
“哈哈哈哈哈哈……”伥鬼露出可怖的笑,“你倒是自己回头看看,连门都没有,又从哪儿来的钥匙?”
什么?
敖夜抬头望去,不禁心一惊,果真如鬼差所言,方才还光芒万丈的门此刻已无影无踪了。
再次低下头,她一拳砸在伥鬼脸上,直接让对方鼻青脸肿。
“那就告诉我解开封印的方法。否则,我就一直折磨你到死为止!”
说罢,又是一拳。
“归墟之门一旦合上,就是无计可施。”
“你撒谎!”
这回,拳头砸在伥鬼眼眶上,石青色的血溢出来,空气中一股腐臭味。
“——救救我,啊!!!”
归墟厚重的墙壁之内传来无数种声音,有哭喊声,有撕咬声,有骨头断裂声,有血肉飞溅声,压抑至极,惊悚至极。
敖夜只觉得心脏都快要骤停。
全绞到一块儿去了,那一个个鲜活的生龙活虎的灵魂,此刻化作断壁残肢与肮脏的肉泥,化作一片腐朽的混沌,她已经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是姽婳,哪个是武丁,哪个是妇好……
甘渊之水渐渐漫上戏台。
阿夜垂头去看自己那双湿透的手,上面沾满了血,有青有红。那究竟是伥鬼的还是自己的?
伥鬼躺在地上,睁着那双纯白的眼珠,奄奄一息:“姑娘你有所不知……本来今晚,我也是要死的,你……正好来做我的陪葬,哈哈哈哈……”
信念的高墙几乎在那一刻轰然倒塌。敖夜站起身,听归墟之内那些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攥紧了拳,一股内力从胸腹升起——
既然没有钥匙,那就把这归墟劈开!
天上,静谧的夜空转眼变成暗紫的雾霭,积雨云呼之即来,低沉的气流缓缓升起,一道紫色的惊雷怵地从云层里砸向归墟!
“轰!”金光一闪,闪电在触碰到归墟墙体的那一刻,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如一道鞭,狠狠抽在敖夜身上。
腥甜的味道上涌,她跪在地上,猛咳出一口血。
一只手抚过她的肩。
阿夜心一颤,如梦初醒地抬头,看到姜子牙的脸。
“哎呦呵……我当是谁,原来是静虚宫大弟子啊……”伥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却依旧说个没完。
“姜子牙……你可知这归墟是谁所建?这封印又是出自谁手?”
“你确定要帮她吗?你想做忤逆天道之事吗!”
伥鬼像被什么附身般斥了起来,声音忽然变了调子,宏大到足以回荡在九重天上,愈来愈威严。
百戏园里早就空无一人,烛光一盏接一盏寂灭,恢复为漆黑的午夜。空旷的水面之上,狂乱的风肆无忌惮地扫荡。
甘渊之水已经没过伥鬼的鼻子了,他却依然在说,依然在说!
姜子牙权当听不见。
“阿夜,”他垂头问,“归墟里的那些人,你真的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她去抓他的手,像握住什么救命稻草,“我真的听到了,姜子牙你相信我……”
“别听她的!她就是个疯子——”
伥鬼还未说完最后一句,冰冷的水便灌满他的口鼻,窒息而亡。
“我相信你。”姜子牙声音很轻,很轻。
可他的脚步却稳若磐石。
阿夜匆忙抬头,此时此刻,归墟里的声音已经变成零星的哭号了,那耀眼的金不复存在,而是化成暗红的血色微光。
她去看那沟壑中映出的图案,为什么,为什么这图纹如此眼熟?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心中陡然一沉,这不是姜子牙和申公豹道袍上的昆仑云纹吗!
难道,归墟的建造者是——
敖夜睁大眼睛:“姜子牙!不要——”
“摄鬼服祟,风熄火起,急急如律令!”
太晚了。
伴着他喊出的那声摇撼的法诀,漫过他们小腿的水忽如暴雪般点点升起,死灰里,火焰重燃,一瞬间,整座百戏园亮如白昼!
敖夜踉跄着站起身。
姜子牙立在那儿,许久,与面前庞大的圆盘无声对峙。
他十指指缝里拢着的,全是与方才归墟花纹上别无二致的金光,那是只静虚宫才有的法术。
他……分明是在用静虚宫的法术破除静虚宫的封印!
归墟中的哭号渐渐停息,那是对面无人生还的征兆。
“……姜子牙,”她站在他身后,只感觉泪意上涌,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们走吧,他们……他们已经死了。”
没有回音。
她清晰地看见对方痛苦地咬着牙,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却依然站在原地,维持着相同的姿势。
自家法术与封印相抵,若气力旗鼓相当,消蚀的便是双方内力,直至一方全部修为消耗殆尽为止。
尽管阿夜看明白了他的企图,却依然觉得始料不及。
“姜子牙,听我说!”她本想伸手拦他,却因顾虑中途打断会令他遭到反噬,忌惮着没有上前。
“他们全死了,我们再做什么都没用了,快停下……”
幽都城的游魂根本没有投胎转世这一说。魂魄擅自逃离六界,在那神佛眼中已是罪不可赦,又怎么可能恩允他们重头来过?
归墟不过是个披着美梦色彩的、血淋淋的阴谋,它负责斩碎、绞碎这些不诚心供奉的魂魄,永生永世消逝于世间,悄无声息。
可它居然就这么瞒过了所有人,每一年,庆典是多么盛大,数不清的亡魂前赴后继——终有一日,待到载着执念的幽魂全部被处死,这世间,便再无幽都城。
“这一切全是师尊设下的圈套……”
“我知道,”阿夜强忍住眼泪,“可现在都晚了不是吗,收手吧,我不想你也把命搭进去。”
“阿夜,不晚,我还可以救。”
“救?救什么?”
“我还可以救其他幽都城的百姓……”甘渊之水已经没过他们的半腰,汗水浸湿了他的黑发,他吃力地高声说,“只要我亲手毁了归墟,就可以打破他的骗局!”
“嘘,快别说了!”敖夜急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你师尊听到会生气的,万一你被削去神籍怎么办……”
“无所谓,我早就知道我回不去了。”
姜子牙手里拢着的金光陡然化作一道坚韧的金线,线的一头缠在归墟错综复杂的花纹上。
他一手扯住线的另一端,不知又施了什么法诀,紧咬牙关手臂用力——
“轰隆!”那威严矗立的高墙刹时倒塌。
阿夜的心快要随着这一声巨响飞出来。
归墟碎了。
大地在撼动,百戏台顷刻间裂开无数道缝,甘渊之水变本加厉地激涌,很快淹上胸膛。
石块滚落,接踵而至,仙境已化成炼狱。
敖夜觉得自己肯定疯了,天崩地裂之际,闪过她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逃命,而是这下糟了,姜子牙犯下天条了,等着他的将会是什么?天刑吗?
不可遏止的巨石从望不到顶的高处倾坠而下,激起振聋发聩的回响……
就在她头顶上。
恍惚中,姜子牙飞奔过来,双臂护住她的后脑勺,两人一齐扑倒在旁边空旷的高地。
周遭火焰簌簌顷落,任由滔天的洪水也浇不熄,成堆的骨骸瞬间塞满河床,森白人骨粘连的血腥将水染成深红,空气中一股腐烂的气息。
瞥到手边一颗仍挂着零星腐肉的头骨,敖夜回过神来,一把推开怀抱着她的姜子牙,支起身子扭头拼命干呕。
不安、不甘、不忍……乱七八糟的情绪搅在一起,眼泪上涌,她脸色惨白,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倒出来。
那块头骨,会是姽婳吗?笑着跟她打招呼的姽婳,给四不相买糖葫芦的姽婳,送她昆仑奴面具的姽婳?会是武丁吗,那个方才还在台上声情并茂的俳优?或者是妇好,跳得一曲惊艳众人《凤帅令》的红妆?
他们就这么死了吗?真的死了吗?
“兄弟们,快看啊!归墟封印终于解开了!”
“我们竟然重见天日了,哈哈哈……”
“回家,别锁着我,我要回家……”
“这烦人的红锁,为什么还解不开!”
一道道漂浮的黑影像破壳而出的雏鸟,从那废墟上空钻出。
“那些是什么?”敖夜简直不敢相信她的眼睛。
这些鬼魅,此前一直住在归墟里吗?既然如此,难道姽婳他们并非被绞死,而是——
“人吃人……?”
她无措地看向姜子牙,眼睛强忍眼泪憋得通红,声音也细微到和摆口型相差无几。
多希望是自己的判断力出了差错,她想听他亲口说,这不是真的。
可姜子牙却点了头。
……不。
姽婳。
不。
敖夜死死咬住嘴唇,将哽咽的声音压下去。
“我杀了你们!”
她跳起来,眨眼间手心里多了把软鞭,狠狠一抽,缠住一只黝黑鬼影的脖颈。
鬼影大声嘶叫,可鞭子像长了牙的荆条,越缠越紧。它脚上的红锁与另一只狐狸模样的鬼影相连,那狐狸与敖夜同时朝着相反的方向拼命拉扯,谁也不肯松懈半分。
几秒后,只听“啪啦”一声,鬼影被拽得四分五裂,鲜血如瀑飞溅,大片大片的殷红在洪水里绽开。
狐狸拖着鬼影被扯断的一条腿落荒而逃,可还没跑出几步,便立刻倒在地上嚎叫起来。紧接着,它的身体猛然从内爆开,血肉分离。
“哈哈哈哈,好!太好了!”敖夜杀红了眼,目光里铺了一层与先前判若两人的阴戾,“原来杀一个,死一双!”
浓郁的血腥气激起龙生性最残暴的一面,她朝着另一只瑟瑟发抖的狐狸的方向,边咧开嘴冷笑起来,边高高扬起鞭子——
“阿夜。”握鞭的手突然从后被抓住。
敖夜一怔,发红的眼尾一点点恢复如常。
“姜子牙?……”
可鞭尾却没及时收住,硬生生砸在姜子牙脸上,颧骨即刻多了道血痕。
敖夜惊呼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干了什么,拿鞭的手登时松开,鞭子落进水中迅速被大浪冲走,“你的脸……”
“没关系。”他看着她的眼睛,颓然地微笑起来,“别追了,都一样。”
两人脚底猛然掀起惊涛骇浪。
大水如同咆哮的野兽,冲破一切楼阁与屋骸,盖住两人的身躯,也将全部鬼影悉数淹没。
百戏园消失在一片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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