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谢銮臣
等两人回到老宅已经是深夜,绿袖半夜里睡到一半突然惊醒,总觉得遗漏了什么……抱着厚软的被褥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啊,卿太容没换药!
虽然按理说,两个月的时间加上不限量的好药,卿太容的伤口早该好了七七八八才是,但绿袖就是心里不大安生。
他归因于卿太容对现在的他来说太重要了,毕竟没有卿太容,绿袖算什么东西?
这一点再明显不过。
想到这,绿袖急忙从软塌上爬起,摸索着抓到了埋在一旁披风底下的夜明珠,赤着脚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他还记得戏本上说的,位高权重或者武力高强的人往往敏锐又戒备心强,蓦然打扰会很危险,于是只隔着离床榻还有两三步的距离,试探性地唤她:“卿太容。”
卿太容没应。
绿袖蹙眉,再走近一步。
手里的夜明珠光华柔润,照亮了女子的睡容。
和传言里完全不同。绿袖在陈府时那些下人和婆子有意无意常会在他面前提起卿太容,说她如何温婉在外、决绝在骨,说她的很多事迹。
他在走来时想象过她的睡姿,以为一定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的端正矜持。
却不想映入眼的会是她眉眼安和随性的模样:大半张脸缩在被褥里,乌发微微凌乱,披散覆盖在蜷缩的身骨上,像裹在云里一朵柔软的花。
绿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单手握住夜明珠,缓慢轻声地趴伏在床踏边上,做好了随时扑倒躲开的准备以防万一,然后……小心地伸出手,用指头尖尖去触卿太容的额首。
戳一下,唤一声。
“卿太容。”
再戳一下,再稍微大声一点点地唤一声。
“卿太容。”
好软。
继续。
这样往复了好几次,绿袖直戳得心满意足了,才舍得收回手。
少年用正常的声量正经唤道:“卿太容醒醒,该换药了。”
卿太容却还是没动。
绿袖终于发现不对了。
他慌张地连忙单膝跪到床边将人揽起,触手却是一片粘稠的湿润,而卿太容靠在他肩颈处的额头也滚烫得惊人!
“来人啊……快,快来人啊。”
绿袖听见自己发颤的艰涩的嗓音,一边将手里夜明珠用力朝着摆放了瓷瓶玉器的物架上砸去。
砰!
一声巨响之后,外面很快传来脚步声。
绿袖拉起被褥将怀里人裹好抱紧,尽量稳住自己的嗓音:“卿太容你听得到我说话么,卿太容……”
尾羽先一步进屋点亮烛火。
明亮的光线下卿太容的伤势再无遮掩。
那么多的血,几乎濡湿了她大半个肩背。
绿袖咬紧牙关。
看清楚状况,尾羽本就冷厉的面色瞬间也更加冰冷了。手上动作却小心翼翼,弯腰就要从绿袖怀里接过女子,却见绿袖下意识地收紧手避开了他。
尾羽不耐烦,好在还没失去理智直接对绿袖动手。
尾羽压低声音喝道:“放手。”
绿袖没放,一双偏深褐的杏眼就算用力拉长拉细了眉仍秀弱有余,半点没有气势,此刻死死地盯着尾羽,眸里布了血丝,像护食的小兽。
尾羽突然明白了,直起了腰,无声冷笑。
猜到了啊,绿袖。
也是了,大人这次受伤瞒得极好,甚至不惜动用了烈性秘药来维持白日里的若无其事,连谢晏都不知道她具体的伤势,偏偏绿袖这个意外却在江陵的时候就看到了。
有药有时间,却毫无起色,再一联系此情此景,可不就能猜到点什么了。
可更多的不该由他说,最少绝对不能从他的口中透漏出去。
所以尾羽只是淡淡道:“我带大人下去换药。你拘着人不放,是想要她伤上加伤么?”
绿袖只能放手。
卿太容这次昏迷了足足三日。
醒来时候只觉得眼睛上细微的痒……她猛地睁开眼,视线所及唯有虚无的黑暗。
谢銮臣收回手:“是我。”
青年披了件青白色的长衣,坐在床边,面目隐约可见奔波后的疲倦,像是才不久前梳洗过,长发半湿,随意地搭在肩上颈上,清瘦的腕骨缠绕着一圈渗血的绷带。
卿太容沉默。
她拥着被裘支起上身,缺乏焦距的视线对准积雪的小窗,没有看他。
外面纷雪簌簌,天光熹微。
谢銮臣等了等,才继续开口:“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不说?”
经脉碎了大半,兼又中了毒,最严重的还是那道从背部刺入的,几乎贯穿了她整个胸口的伤,险些丧命。
若不是府卫没忍住告知了他,她打算要瞒多久?
卿太容闻言似是轻笑了声。
“因为不想说。”
“崖底其实也没有多少危险,除了我太清楚了……”
卿太容这下终于转过头来,望向谢銮臣,嗓音含着笑,语气却是冷淡的。
“哪怕我困死在那里,也不会有人来。”
谢銮臣眸光深了深,在朦胧的晨光里,看不清神色,只唤她:“卿太容。”
既然话头已经打开,也没有必要再继续拖延下去。
卿太容圈抱着自己屈起的一只腿,姿态惫懒地靠着身后的墙,接着自顾自说道:“我原以为我不计较的。”
“可是我错了。”
“路是我自己选的,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后悔,但是崖底太安静了。”
“我不喜欢。”
这句不喜欢,说的既是崖底,也是人。
卿太容的话并不多不重,但语气里的平静和疏离,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不可跨越的鸿沟。
连带着,显得她过去曾表现出来的对谢銮臣的喜爱,也好像突然就不存在了似的。
“谢銮臣,姜谢两家之间的婚约如今已经作废,我们此后——”
“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吧。”
【任务进度四分之二,始乱终弃疯批权臣,完成。】
桥归桥,路归路?
谢銮臣没有打断她,待卿太容说完后,才若有叹息:“不会了。”
说了只那一次,便是最后一次。
但卿太容会受那么重的伤,也确是他的失策,谢銮臣没想过躲避责任。下一刻,他手上猝然发力,竟是要握着卿太容的手指生生剜下自己的眼睛!
好在卿太容及时发现,狠狠地按住了两个人的手,才制止了谢銮臣的发疯。
但她收力不及的指尖,仍然在青年微微艳丽的端静面容上,划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谢銮臣没去看那条血痕。
青年面上甚至都还是平静的,淡淡道:“还是这么心软。”
“这样,你要怎么摆脱吾?”
两人之间交葛的,立场、权势、世家,从来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卿太容也知道,但她没有退步的意思:“总会有办法的。”
她知道谢銮臣不会那么容易放手,不管是出于立场还是习惯。但无妨,他总会意识到她没有在说笑。
这么想着,卿太容下床径直离去。
她摸索着刚走出小院,又停住了脚步。
无人出声。
但卿太容却还是准确无误地,凭借着微弱的喘息指引,走到了抱着双膝缩剁在拱门藤萝丛下的隽秀少年面前。
绿袖仰首看着女子,苍白的眼尾泛红,含着惶恐,又像是和谁较真一般,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这其实不像他。
卿太容昏迷了多久,绿袖就在小院外面守了多久。
可谢銮臣是谁?
他自己又算个什么东西!
绿袖脑海里反反复复的都是之前谢銮臣毫不犹豫地割破腕骨,将自己鲜血哺喂给卿太容时的模样……
绿袖不知道卿太容和谢銮臣之间出现了什么误解,只再清楚不过,他对卿太容的感情无非是见利起意,说来说去全是攀附。
这样的他拿什么和谢銮臣比?
绿袖恍惚地想,他不该这样惶恐失措的。放在过去在楼里,他早该把对卿太容这一分两分迷了眼的感情嚷嚷着嚎出十分,然后兑换成好处,捞了走人。
他不该的。
何况,卿太容该是已经命不久矣。
他们在成亲前就已经约好了的。
他还记得卿太容背上的血肉模糊和尾羽那未尽的言下之意。
绿袖泛红的眼恶狠狠地望着卿太容,心里想着不该的,不该的……手却不由自主伸出抓住了她衣摆。略微嘶哑的嗓音平淡平常,哽咽不显:“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
卿太容闻言有点失笑。
她是真的,从没见过如绿袖这般的人。
势利,刻薄,也纤细,敏感。人性的弱点在他身上一览无余,却也因此让他变得生气勃勃,像争妍的红杏,盛出满园春色。
她并不讨厌。
卿太容弯腰,握住少年细瘦冰凉的手腕,掂了掂。
卿太容几日没开口的嗓音也有些哑,但脸上笑意明了:“白养了。”
话刚落,便被秀瘦单薄的少年从下至上猛然抱进怀里。绿袖不满又被嫌弃,但这会儿不是计较的时候,他急需些东西来证明他对于卿太容终究还是有一线的特殊。
于是想了想,绿袖试探着唤她:“阿迟。”
卿太容微微诧异。
姜家给她的字“月规”,她没要,那时候年少意气,还随口回了个气人的“迟昏”来作表字。
没真用,只被宅里见过那场鸡飞狗跳的老人记了下来,偶尔当做谈资说闹。她没想到府里的旧人,会愿意把这些琐碎的事情讲给绿袖听。
两人慢慢走远。
直到身影湮没在九曲的回廊间。
谢銮臣孤立在窗前。
青年衣衫轻薄,耳边仿佛还能听到绿袖那一句一句甜软而不知腻的“阿迟阿迟阿迟”。
她要出气,他便亲眼看着她与旁人共结两姓之好。
但也仅限于此。
鹅雪纷纷。
谢銮臣伸出手,学着过去卿太容教他的,用掌心接住檐外的落雪,去感受它融化成水的浸凉。
却只感受到了刺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青年低垂的眉眼慢慢掀起,仍是卿太容以往最爱的颜色,只眸底变幻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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