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贴福
卿太容这时候也动了。
她顺着动静走过去，牵住了僵住的少年的手，凑到他耳边低语：“叫爷爷。”
叫、叫爷爷？
绿袖肩上好似还停留着老人手掌的余温，他自幼尝遍冷暖，对旁人的恶意再敏感不过。
也是因为这样，绿袖能够轻易地看出，眼前的这一大家子对他都没有什么恶意。
若说他们对卿太容的感情比较复杂，心疼、思念、恨铁不成钢皆而有之；对他，更多的就是好奇。
而眼前的老人，就是传闻中姜家说一不二的老祖么。
绿袖看着姜太逢，来之前换好的朱墨二色倒蝠纹窄袖的锦衣，衬得少年人秀美又喜庆，半点看不出内里的刻薄，他回握着卿太容的手指，小声而局促地唤道：“爷爷。”
卿太容也跟着唤了声爷爷。
姜太逢顿了下，看得出对卿太容的胡来还是有些心结，淡声应道：“嗯。”
呜呜，终于回来了啊，她们的姜姜……姜家的几位妯娌姑婶就没那么多顾虑了，眼看着又要抹眼泪。卿太容的两位舅舅，姜太柏和姜太莘连忙把人拉到身后，眼神示意：姜姜回门的日子，老哭着算什么事啊。
好不容易才止住泪水。
这边，姜家老祖已经从怀中取出了事先准备的贺礼。
是个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的木盒子，四角仙鹤交颈的花纹雕刻精美。
绿袖听到了四周看清楚木盒的姜家人的抽气声，不太敢接：“太傅——”
卿太容适时添话，在宽袖的遮掩下，揉了揉绿袖的手指，纠正他：“是爷爷。”
绿袖结巴：“爷、爷爷。”
她也听到了周遭的动静，大致猜到了老祖送出的是什么东西：“没关系，接吧。”
绿袖这才接住木盒。
而随着绿袖接住木盒，姜家的几个小辈的半大崽子也立马欢呼了起来：“哇呜！”
“绿袖哥哥我也准备了礼物！”
“绿袖哥哥看我看我！”
“还有囡囡，囡囡给绿袖哥哥带了全华京最好吃的桂花糕！”
……
绿袖：！
以往曲意逢迎惯了的少年小心地握着手中的木盒，被一群孩子簇拥着，抱了满怀的贺礼，首次露出了近乎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求救地看向被孩子群隔开到了几步外，正独自执伞的卿太容。
转瞬后，绿袖才想起她看不见，原本的手足无措立刻变成了慌张。
傍晚还飘着细雪。
地上滑。
绿袖急切地想要去继续牵引卿太容的手，唯恐她不小心摔倒。
只是满怀的贺礼又让他腾不出手来……
绿袖急得满头大汗，连还不怎么会看脸色的孩子们都看出来了。
姜家最小的小姑娘看了看绿袖，又顺着绿袖的目光看了看卿太容，似懂非懂但还是十分乖觉地上前，带头抱回了自己的礼物。
小姑娘嗓音天真，含着恍然大悟：“啊，忘了绿袖哥哥的手还要留着牵姜姐姐了。”
“没事，囡囡可以帮绿袖哥哥抱回去！”
其他孩童也纷纷上前抱回了自己的礼物：“我也帮绿袖哥哥抱回去！”
绿袖抿唇。
他终于又腾出了手来，几步走到了卿太容的面前，伸出手去够她的手指。
明明穿着柔软厚暖的锦衣，少年细白的手指却在不明显的发抖。
……他没想到姜家会是这样的姜家，但他知道的，他们那是爱屋及乌。
是因为卿太容珍重他，是因为卿太容的态度。
原来并不是当做玩物。
也不是权益之计中随便可以取代的蝼蚁。
少年咬破了舌尖，用疼痛克制地维持着嗓音的平稳，沙哑唤她：“阿迟。”
然后在卿太容应声，微微歪首看向他时，绿袖的手指也成功地勾住了卿太容的手指。
卿太容听出了点异常：“嗯？”
姜家老祖打断两人。
还下着雪呢，真是没完没了，也不怕带坏了小崽子们。
“先进屋吧。”
卿太容和绿袖的屋子相邻。
她进门就发现了桌上多出的瓶罐，微苦的药香融合了某种特殊的淡香飘散在半开的小窗边。
是谢晏的血。
当年谢家弥难，她将人从乱葬岗中偷偷地翻出来背回家时，他已经只剩一口气。为了救他，不得不动用了姜家好不容易得到的秘药。
为此还被老祖罚跪了一个月的祠堂。
如今谢晏的血中还残存着不多的药效，不足以救命，却是疗伤的圣品。
只是两人式微的时候，为了避免麻烦根本没打算用过；后来谢晏位极人臣，又没有人敢打他血的主意。
而现在，卿太容站在窗边，垂眉摩挲着药瓶，半晌后，随手将药瓶丢出了窗外。
一连下了好阵子的细雪，才终于天光放了晴。
夜里积的薄冰铺在曲廊和院中的梅树上，麻雀跳跃在花骨朵开得热闹的枝头，踩下一捧又一捧簌簌的雪絮。
临近除夕，家家户户都贴起了福字。
姜家也不例外。
姜家族人稀疏，比起隔了辈分的姜太柏、姜太莘，以及独来独往惯了的卿太容，姜家小辈们明显喜欢极了新来的绿袖。
平时私藏的好吃的好玩的，都不要钱似地往他的院子里搬。
这会儿又缠着绿袖在贴福字和挂灯笼。
卿太容换好后背的药出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朦胧的日光中，少年正踩在竹梯上，伸长手臂去挂贴了倒福字的灯笼。
一只雀本来避得远远的，但少年挂得实在是太慢了，一会儿觉得不够高，一会儿觉得太高了，一会儿觉得要往左边点儿，一会儿又觉得该往右边点儿，纠结和细致的不成样子。
还特别专注。
雀都等累了，忍不住跳到了少年肩上叽叽喳喳。
绿袖本来就紧张呢，这臭杂毛雀还在旁边干扰他，耽搁了他和卿太容的福气到家，他一定捉了它烤来吃！
绿袖在心里放完狠话。
好不容易终于挂满意了，绿袖余光看到卿太容的房间门已经打开，她在慢慢朝他走来，然后站定。
帮忙扶着竹梯的府卫打招呼：“小姐。”
竹梯边围着的小家伙们，也都跑过去打招呼：“姜姐姐！”
但很奇怪的，这次卿太容却都没有回应他们，而是直直地望向绿袖，朝着绿袖走去，停在了绿袖的面前。
她的视线从少年隽秀细长的眉眼，到淡色的唇，稍稍养出了点肉的纤瘦骨节，到他下意识就又要来牵引她的手指，最后定在了他乌发梢麻雀留下的尾羽上。
她伸手，取下了那片尾羽。
绿袖这才发现：“啊，头发被弄乱了么——”
不是。
少年反应过来，秀美的细长眸子蓦然瞠大。
“你——”
绿袖抬起指尖，放到卿太容的眼睛前，晃了晃，看着她清黑的瞳仁随之微微晃动，清楚的倒映出了他的模样。
少年嗓音艰涩，小心地求证，“你看得到了？！”
卿太容看着绿袖脸色压制着的狂喜，像是也感染到了他的这份喜悦，眸中这才浮起点儿算是愉悦的情绪。
她眉目弯了弯：“是能看到一点了。”
“不过这一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故作叹息，“因为这样就发现我之前原来都看走眼了。”
是好是坏？
看走眼了？
什么看走眼了？
绿袖紧张起来，就听到卿太容继续漫漫地调笑道：“原来并不粗糙……”
像是在那个最美的月夜，她轻轻掐了把少年的侧脸，眸中笑意岑岑：“是个确确实实的美人呢。”
绿袖……
绿袖他这次捂住了卿太容的唇。
防止她再说出什么刺激的话来。
少年弯腰，发烫的额首抵在女子颈上，一手很轻地捂住了卿太容的唇，一手揽在她的身后。
远远看去像是绿袖挂在了卿太容的身上，不过实际上还是他撑着力气，不至于真的压倒了人。
绿袖窘迫的嗓音从布料里传出来：“要脸的啊……”
府卫早在卿太容走近后就自觉地退避了几步，听到绿袖问卿太容能看到了的时候才重新看过去。
小家伙们也听到了，啊啊啊的叫个没完，围着卿太容要亲要抱的，跑着去通知爹娘老祖宗的，府上顿时乱做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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