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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阴云走得很快,日光还在照耀,暴雨却倾盆而来,幸运的是,秦苍烛前脚踏进侯府,暴雨后脚才降临。刘氏早翘首以待,为秦苍烛备好了午饭。

        “陛下可是罚你了?”刘氏有些心疼地轻抚秦苍烛额前的大包:“栖霞,快取些药膏来消消肿。”

        “没事,娘别担心,这也不是很痛。”秦苍烛龇牙咧嘴道:“陛下川泽雅量哪能罚我,这是我不小心摔了磕出来的。”

        皇宫到侯府这一路,秦苍烛原本只是发红的额头肿起了个大包,本来没什么感觉,刘氏轻轻一碰就痛。

        刘氏撇嘴,显然不信秦苍烛,转头向秦国公质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国公顺顺胡子,冷哼道:“眼睛长在头顶上活该摔一跤长长记性。”

        眼见刘氏凤目冒火,秦苍烛忙软语道:“娘,我饿了一上午了,快开饭吧。”

        刘氏按捺下脾气,准备日后再找秦国公慢慢算账。

        秦满川满脸笑意地把稍远的菜端近秦苍烛。秦国公和秦苍烛回来的晚,家中人都已吃完了,秦苍烛早被饭香勾起馋虫,大口大口往嘴里扒着饭菜。

        秦满川眼露安抚,轻声对刘氏道:“阿弟平安回来就好,父亲也是一身轻松,想来没什么事。”

        刘氏岂能不知,只是对自己孩子,还是忍不住想把事情弄清楚些。

        见秦苍烛心无旁骛地只盯着碗里,她无奈扶额,罢了罢了,陛下无令,便是太平。

        待秦苍烛吃完饭,痛苦地从刘氏上药的手里逃脱回修竹院时,暴雨仍未停歇,算算日子,惊蛰近了。

        暴雨下,修竹院前湖面被激荡出圈圈水纹,一眼看去,只剩下水雾弥漫的灰色。

        流云急匆匆涉水跑来,油纸伞在暴雨中有些脆弱,身上免不了被淋湿。

        流云进门后先拿了绢布擦擦自己额间的雨水,见秦苍烛四仰八叉躺在榻上,衣摆处还有些深色,上前蹲在秦苍烛榻边道:“少爷衣服有些湿了,流云伺候少爷更衣吧。”

        “不用,我累了,要多躺会儿。”秦苍烛眼珠盯着榻上的帷幕,只眼珠转了转看眼流云,整个人懒懒的不想动弹。

        流云无奈,只好拿了手帕替秦苍烛细细擦拭潮湿的衣摆,他好奇发问:“少爷今日见了陛下,陛下是什么样的?”

        “……”

        流云擦干了秦苍烛衣摆也听不到回答,起身去看,秦苍烛眼珠又动了动,嘴巴无声地开了又合。

        “陛下……,是大大的美人。”

        半晌,流云才听到秦苍烛的回答,他不可置信地掏掏耳朵,确认自己没听错,呆了片刻,惊恐跪在榻前,探身密语道:“少爷这话万不可再说了。”

        秦苍烛眼露疑惑,怎么夸人的话都不让说。

        流云知道秦苍烛天真的性子,生怕哪天秦苍烛就冒出句惊掉人下巴也惊掉秦苍烛脑袋的话,小声道:“少爷这话太孟浪了,若是被人听了去,指不定怎么编排少爷肖想陛下,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秦苍烛又动动眼珠子,想到上午在殿上自己对陛下说的八个字,无所谓道:“我说的是实话,满脑子肮脏的人才见谁都下流,陛下是广寒玉楼,只可远观,所以我欣赏一下怎么了,光是看着美人都够我乐开花了。”

        流云焦急,就算秦苍烛没别的意思,有心人眼里这也是对付侯府的机会,刚要继续规劝,秦苍烛就眼一闭。

        “我要睡了,这么适合睡觉的天气不睡觉太可惜了。”

        流云只好憋下想说的话,替秦苍烛盖了毯子,忧心忡忡地点起小碳炉,守到外间。

        秦苍烛在醒来时寂寂清辉都撒满了床头,雨不知何时停了,雨后的清新充斥着房屋,秦苍烛抱住被子,磨磨蹭蹭地坐起身。

        “夫人让少爷多睡会,晚饭都已热在修竹院小厨房了。”流云匆匆进门,怀里竟然还抱着个小豆丁,他继续道:“今夜世子宿在世子妃房中,长明小少爷哭着闹着要住到修竹院来。”

        流云把秦长明抱到榻上,秦长明就往秦苍烛怀里钻。

        “小叔……小叔抱抱……”秦长明亮着大眼,扒住秦苍烛。

        秦苍烛揉揉秦长明脑袋,问道:“你怎么那么不喜欢大哥?”

        却不想秦长明听到这话,突然涌出泪花,他小心翼翼地瞧瞧秦苍烛和流云,抽抽搭搭道:“不是……是爹……爹不喜欢长明……”秦长明声音很小且含糊,流云没怎么听清,秦苍烛却听到了。

        “也许大哥是对你期望高,才严格了点。”秦苍烛拍拍秦长明的背,安慰道。

        “可是……”秦长明摇头抓住秦苍烛领口:“爹……也不喜欢娘……”

        秦苍烛猜测,难不成是包办婚姻,秦满川才不喜欢。

        秦苍烛又摸摸秦长明脑袋,转移话题让流云去准备些吃的,吃完饭就带秦长明到处逛逛。

        有玉琴,墨画四人的配合,房内很快就被饭香盈满。

        秦苍烛其实不是很饿,但他向来贪吃,饿不饿都影响不了他的饭量,秦长明还有些闷闷,安静坐在一旁等秦苍烛吃完。

        在修竹院看月是一件很享受的事,秦苍烛吃完饭带着小孩在修竹院的木栈道上游荡,月随影走,鱼随人游。

        小孩喜欢看鱼,秦苍烛干脆拿了两个垫子坐在湖边,侯府的鲤鱼都不怕人,紧赶着往人手边凑,秦长明边喂鱼边摸鱼,偶尔和游鱼说几句话,惹人发笑。

        不过没过多久,秦长明就又钻进秦苍烛怀里揉着眼睛说困了,秦苍烛也觉得差不多可以睡了,就算睡了一下午他还是有点困。

        小碳炉被加上炭,给寒夜里的小屋传出热意,安神香在缓缓吐出烟圈,流云关上房门静静离去。房内薄纱偶尔摆动,宽敞的床榻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酣睡的身影,偶尔的小呼噜声传进夜色中,一片静谧安然。

        冷月下,修竹院茂密的竹林中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黑影轻踏足间,就稳稳落在了主屋外的水台上,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撩开纱帘,静默片刻,又一次变为虚影向皇宫的方向离去。

        沧浪殿中,垂手立在大殿中央一身劲装的男人结束自己情景重现的表演,四方脸上恢复成死水一片。

        闵暮低首,手中的笔自亲卫绘声绘色重现到秦苍烛说美人时不自觉的停下,笔墨滴落成团,一纸密令被一滴墨尽毁。

        “辛夷。”闵暮干脆放下狼毫笔:“你如何看?”

        辛夷听到陛下的问话,取新宣纸的手不由得一颤,陛下是最厌恶旁人议论他容貌的,但凡是对此多说了几个字的,下一刻都会见血封喉。

        辛夷的头垂的更低了些,字斟句酌道:“秦小公子就算没读过书也该知道尊卑之别,下臣觉得,比起心存不敬,秦小公子更像是因侯府宠溺无度而目无尊长了。”

        辛夷想起白日少年人一眼见底的星眸,私心里偏袒了些,若是这颗头从满是云霞的衣上落下,总觉得黯然失色。

        烛火幽微,闵暮冷淡的眉眼隐藏在暗处,抬手提笔,墨玉戒中绰绰约约映着辛夷的脸。闵暮的字力透纸背,静默中,他终于落下笔,辛夷赶紧蹑手蹑脚取来玄色的雕花密锁盒,粗看到纸上的以死谢罪四字,心知又有不长眼的惹怒了陛下。

        闵暮沉吟不语,把暗花宣纸折好放入盒子再落锁,放在了桌面右上侧,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现身,悄无声息地取走盒子后又消失在大殿中。

        烛火跳动在闵暮眼里,但浅色却比深渊还透不进光,他凝视辛夷,眸光阴翳,像洞察了一切,辛夷浑身一凉,心中慌乱,立马跪地请罪。

        闵暮移开眼:“起来吧。”他冷淡的语气中有些漫不经心:“春祭后,襟澜阁就启学了。”

        辛夷心领神会,回道:“下臣明日就去讨一份玉帖送去秦府,襟澜阁几位夫子都是才高八斗之人,定能教好秦小公子。”

        闵暮看向站立在殿中双目空寡的人,淡然道:“继续盯好秦苍烛。”

        殿中的男人微一颔首,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翌日一早,侯府刚用完早膳,秦苍烛还在软榻上沉迷梦乡时,辛夷亲自登门了。

        秦国公出门去与同好下棋了,秦满川便招待起了辛夷。

        “世子安好。”辛夷微微弯了弯身,笑道:“下臣来此是为了转交襟澜阁的玉帖,陛下念在小公子一片赤诚上不再追究失礼之事,只是小公子的礼数却不可不学,恰好春祭在即,陛下特命下臣前来把玉帖送予小公子。”

        “辛夷公公,这个时辰阿烛还睡着呢,本公子这就差人去叫,还请公公先进正厅内等等。”

        秦满川亦笑道,暗暗朝身后的小厮甩了个眼神,小厮退下,心知要让小少爷多睡会儿。

        两人落座后,侍女送来珐琅紫砂小壶和两个配套的小瓷杯,素手挽袖,为二人倒上两杯清茶。

        “公公尝尝,这是今年的新桃玉茶。”浓郁的清香沁人心脾,秦满川接过小瓷杯,就享受地眯了眯眼。

        “放眼整个皇城,也只有侯府年年如一做这茶了。”辛夷也接过茶杯,浅抿一口,瞬间唇齿生香,消除了小半日的疲乏。

        “往年这玉帖都是于春祭前十日才呈到陛下眼前,现下离春祭可还有十二日。”秦满川笑眯眯的,状似不经意道。

        “陛下心中自有成算,才让下臣今日一早就去讨了玉帖来。”辛夷面色不变,微微弯着唇。

        “阿烛有幸,能去襟澜阁见识一番。”秦满川顿了顿,叹息道:“前些日子,太尉府三公子夺得折桂令,阿烛却还字也不识几个。”

        辛夷似笑非笑地瞥了秦满川一眼,勾唇道:“世间博古览今之人何其之多,太尉府三公子惊才艳艳,五公子也不遑多让,更有御史府上的小公子学富五车。”

        “阿烛愚钝又随性,怕是要被嘲弄了。”秦满川凤目微转,有些莫测。

        辛夷低笑一声:“世上当真有这样不长眼的人?”

        秦满川眸光微闪,笑意又浅浅地漾在脸上,两人相视一笑,一室茶香,偶有几句闲聊。

        和风舒畅,桃玉又续了一壶,日光渐盛,把昨日暴雨后留在侯府庭中的水迹晒干。

        辛夷笑意不变,一手摩挲着瓷杯边沿,眼神隐隐透出不耐:“此次春祭,小公子便要上沉星台辅礼,小公子金贵,过两日忙起来,怕是要累着了”

        “虽是累些,阿烛能上沉星台,那也是侯府至高的荣誉了”秦满川估摸着时间,辛夷的耐心也该尽了,便暗中跟侍女做了手势,该把秦苍烛叫起来了。

        一刻钟后,秦苍烛才揉着眼睛出现,正厅中二人对坐,齐齐微笑看着自己。

        他不好意思地亮出一口白牙,弯弯桃花眼:“公公找我何事?”他贪吃贪睡似乎在侯府成了共识,总能在悄无声息中睡到日上三竿,今日起的竟还算早。

        “小公子安好,陛下特赐襟澜阁的玉帖于小公子。”辛夷浅浅一笑,一手伸入袖中,取出一方雕刻精细的玉盒,双手捧住递给秦苍烛。

        秦苍烛小心接过,玉盒沉甸甸的,一看就价值千金。

        辛夷见秦苍烛接过,笑道:“小公子这可爱乖巧的样子怪不得世子爷那么宠爱,让下臣想起从前鲲鹏殿中的小狗,逗趣又可爱,宫人都宠爱得紧,一日好几顿伺候着。”

        辛夷忽的话锋一转,叹息着甩了甩拂尘,继续道:“可惜了,因着这小狗见人就亲近,毫无戒心,又贪吃贪玩,竟是闯入了流波殿,惊扰了柳美人,柳美人大怒之下,小狗也只能一命呜呼了。”

        秦满川凤目微抬,唇角弧度一深:“确实可惜,不过宫闱重地,这小狗竟也能闯入殿中,可见也有几分本事。”

        “有没有本事下臣不知道,不过若是宫人严行教导,兴许就能避过这等惨事。”辛夷呵呵一笑,又微微屈身道:“玉帖既已送到小公子手上,下臣这便告辞了,陛下还在等下臣回宫复命。”

        秦苍烛并不在意辛夷含沙射影的话,毕竟让人等了自己那么久,他咧嘴笑笑:“苍烛送公公离开吧。”

        “小公子是尊贵之躯,还是少出门走动,免得磕了碰了惹世子不快。”辛夷眼见秦苍烛眉眼弯弯,本也不多的怒气也就消逝了,眼见时候不早了,他真得告辞了。

        辛夷离开后,秦苍烛才有空打量一下玉盒,玉盒侧面有个不显眼的暗纽,轻轻一按玉盒就打开了。

        玉盒中躺着一块白玉牌,牌上赫然已刻上秦苍烛三字,背面则是三个秦苍烛不认识的大字,还雕刻了许多复杂的纹路,白玉牌下是细银丝流苏,在日光下闪着温润晶莹的白光。

        “待襟澜阁启学,每日就该卯时起来了。”秦满川看向秦苍烛的目光有些复杂,转而又把目光凝视在虚空中思索沉吟,突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秦苍烛没注意到秦满川的眼神,把白玉牌放回玉盒,问道:“襟澜阁在何处?”

        “襟澜阁位于内外城墙间,邻近摘星楼,为皇家学府。可入襟澜阁的只有三种人,一是王公贵族嫡长子,二是襟澜阁亲邀之人,三是得了玉帖名额之人。”秦满川心不在焉地絮叨完几句话,看着门外有些刺眼的日光眼底有些落寞。

        秦苍烛立马懂了,第一种人拼背景,第二种人拼才华,只有他和另一个幸运儿是关系户。

        可秦苍烛丝毫不觉乐意,他只想在侯府吃吃喝喝,安逸地过日子,在现代苦读十几年刚出了头还以为在这里可以心安理得做一只米虫,没想到还是要读书。

        他都这个年纪了,还得先学认字,一想到那密密麻麻看不懂的诗词歌赋,就觉得头痛欲裂。

        刚想再问问有关襟澜阁的具体事宜,秦苍烛发觉了秦满川的不对劲,秦满川笑里似乎有些悲哀。

        “大哥?”秦苍烛探究的目光对上秦满川,试探地叫道。

        秦满川回过神,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沉默片刻道:“阿烛,大哥有事要先离开,你若是无事,就多去陪陪母亲。”

        “好。”秦苍烛很快回道,目送秦满川匆匆离开,心中虽然疑惑,但也知道自己插不了手,索性抬脚前往甘棠院,找刘氏给自己开个小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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