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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血忠债4


「民女只是一时侥倖。」

        「贬损你自己,也无助加强你的理据。」

        「民女感谢魏皇抬举,但我一介草民,身份低微,没有资格入宫任职。」

        「朕的命令,便是你的资格。」

        「民女出身败国,魏国太医定必群起反对,为民女引起太医署不满实在不智,魏皇未免思虑不周。」秦怀霜力陈利害,心底越来越慌乱,不知如何才能让魏皇收回成命。

        「敢质疑朕决定的人,朕面前倒有一个。」元烈脸色越加阴沉。

        她俯身叩道:「民女的确犯下不敬之言、犯上之举,我愿为所犯之罪受罚。」

        元烈喝道:「不识好歹!」

        「请魏皇责罚!」她再次求道。

        李勋插言道:「陛下,秦军医并非故意抗旨,她实有不能言说的苦衷。」他朝秦怀霜望去,后者领会到他的意图,不停摇头。

        「你想如何替她狡辩?」元烈仰起下巴,冷眼问道。

        「秦军医仍罪人之徒,让她进宫恐有不妥。」唯有将她与傲孤遥的关係和盘托出,才可断了元烈要她进宫的想法。

        「甚麽罪人?」

        李勋暗地叹了一声,「秦军医,她是傲孤遥的徒弟。」

        元烈露出诧异的表情,顿时明白秦怀霜的抗拒,李勋又为何对她处处维护,傲孤遥随李勋逃至大魏,一直细心照顾这位落难皇子的旧病,李勋待他如兄如父,极为尊敬,对待秦怀霜,自然也是爱屋及鸟。

        但傲孤遥是身负谋害先帝妃嫔之罪的人,起用他的徒弟,恐遭群臣非议。

        元烈问道:「傲孤遥身在何处?」

        李勋答道:「两月前已病逝。」

        元烈沉思片刻,对秦怀霜道:「傲孤遥当年谋害李贵嫔,罪不可恕,如他尚在人世,理应处以极刑,但他既已死去,朕亦无意重提旧案,只要你不把身为傲孤遥之徒的事说出去,朕会替你保守秘密,也不会降罪于你。」

        出乎李勋意料,他一锤定音,「由今天起,你,就是朕的太医。」

        李勋揭露她的身份,反倒更坚定他要将秦怀霜收为己用的决心。

        彼时只与傲孤遥有过几面之缘,对他的印象却很深刻,能让如此高傲挑剔之人收为徒弟,秦怀霜如同成医正所言,绝非一个普通的村医,她也显然继承她师父的脾气与医道。

        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被收买。

        「陛下」李勋没料到他竟会公然隐瞒她的身份,大惑不解。

        元烈怒眼一瞪,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李勋轻叹一声,明白此事已没有转弯的馀地,代她拜道:「末将替秦军医谢陛下隆恩。」

        秦怀霜无力地跌坐在地,她渴望的平淡生活,从此消失。

        她恍恍惚惚地步出皇帐,帐外晴空万里,她却觉得自己回到那个爬满蝎子的沙漠荒洞,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李勋脸带愧色,「对不起。」

        秦怀霜自嘲道:「魏皇没有因我是师父之徒降罪,已是皇恩浩荡,」上天总喜欢与她开最残酷的玩笑,她缓缓摇头,神情木然,「大局已定,任我如何挣扎也是枉然,我到魏宫任职一事,不知师父泉下有知,会有何感想。」

        「你说过,小太子不是他父亲,而你也不是你师父,无须承担他的过往。」

        「但我要承担我的过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盘据在心头,她努力掩去眸中忧色,抬头问道:「离开前,将军可以答应我两件事吗?」

        「我能力所及,必定做到。」

        她泛起伤感的微笑,「我想见心屏一面。」

        秦怀霜坐在李勋帐中等候,她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彷彿间,听到心屏的叫唤声。

        「阿姊!」

        心屏的嗓音是如此清晰,秦怀霜望向音源,惊见心屏就站在帐口,她身后是一个高瘦的身影,李勋微微点头,主动走开。

        秦心屏奔前拥抱她,「阿姊!」她搂得紧紧的,深怕她一松手,阿姊便会消失不见。

        秦怀霜柔声问道:「胸口还疼吗?」

        「早不疼了,」秦心屏急问道:「阿姊你呢?虽说你体质耐毒,也不可以随便乱来啊。」

        秦怀霜道:「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

        秦心屏稍稍放手,从头到脚扫视她,「那裡好了?脸色像雪一般白,手肿得像猪蹄一样。」

        秦怀霜失笑道:「猪蹄?」她抬起右手一看,果然红肿未消,「还真挺像,拿来红烧应该很好吃吧。」

        「阿姊!」秦心屏噘起嘴来,「这个时候你还在开玩笑。」

        秦怀霜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哄道:「我很好,你在我身边,我怎能不好呢?」

        「阿姊你就是这样,都不顾我担心的要命,」秦心屏苦着一张脸道:「等我们回去医馆的时候,我再拿师父的药膏给你涂一涂,我们离开了这麽多天,都不知道药材有没有坏掉,也不知道牧大娘他们现在如何了。」

        秦怀霜欲言又止,「心屏,我暂时不能回去医馆。」

        「为甚麽?」

        看着心屏困惑的眼神,秦怀霜顿觉一股酸楚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因为,魏皇邀请我去魏国的太医署。」说到邀请二字,她不自觉地垂下眼。

        「那个没心没肺,还害你中蝎毒的魏皇?」秦心屏不愤地高喊,「他又拿我威胁你吗?」

        秦怀霜快速瞟向帐口,希望没有人听到心屏的话,她沉重地摇了摇头,「是我自愿跟他去的。」向来不轻易落泪的她,感到一阵决堤的冲动,「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秦心屏瞪大双眼,隐约地明白,阿姊就要离开她了。

        「你说谎!」秦心屏抓住阿姊的衣衫,任性地哭闹,「不!我不许你走,师父走了,你也要离开我吗?」

        秦怀霜伸手轻擦她脸上的泪水,「全天下我最捨不得的,只有你。」

        「你答应过我的,下一年一定会陪我看日出。」

        秦怀霜任她发洩,直至心屏倒在她怀中大哭。

        「我一定会守诺。」秦怀霜轻拍心屏后背,语调如平日般柔和,心屏看不见的,是她脸上一道又一道的泪水。

        秦心屏泪眼模煳地抽泣,阿姊的安抚对她毫无说服力,「都是那个魏皇,如果我没有发现他就好了!你不会被抓到这裡,也不会被迫去魏国。」她挣脱怀霜的臂弯,毅然站起来,「我这就去跟那个魏皇说说道理!他的命可是你救回来的!」

        「心屏!」

        秦心屏骄小的身影冲往帐外,默默守在外面的李勋使了个眼色,卫兵随即摀住她的嘴,迅速拉走。

        秦怀霜想伸手唤回阿妹,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垂下凝在半空的手。

        李勋走进帐中,「我会保证她的安全,请秦军医放心。」

        她叹道:「在将军的照看下,我岂会不安心。」

        「待她冷静下来,我再带她回来。」

        秦怀霜轻轻摇头,她要珍惜她在凉国所剩不多的时间,「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她凝目看他,「将军愿与我一同祭拜师父吗?」

        李勋眸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

        「魏皇不许我出营?」她试探地询问。

        李勋静默半响后,向她投下一个宽心的眼神,微笑道:「不,我们出发吧。」

        四

        西海郡一处华宅。

        殷妃接到凉皇李境的死讯后,在传话的婢女面前放声大笑。

        「凉国,终于亡了。」

        婢女大惊失色,以为她失去所有,已经彻底疯狂。

        殷妃笑得无比灿烂,在凉宫假意奉迎多月,如今终于能彻底笑一场。

        她伸手,五指合拢成拳,「李凉血脉终结在我手中,痛快!」

        婢女吓得不能言语,呆立当场。

        殷妃仰天大叫:「父亲、母亲,你们都看到了吗?我做到了,女儿成功了。」她目中诡笑慢慢黯淡下来,换上点点寒光,「可惜,我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魏皇还没有死。」

        婢女连滚带爬,转身逃走。

        门从外面锁上,婢女急拍门扉,大声呼救。

        殷妃阴森的声音从后传来,「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白费心机。」

        婢女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

        秦怀霜与李勋一前一后,共坐在颠簸的马背上,两侧连绵不断的黄土沙砾迅速往后,偶尔有一两棵枝干扭曲的枯树,零落地伫立其中。

        他们经过一个荒废的村落,残破的土屋泥牆熏黑,屋顶塌陷。

        原是商旅必经之路,不过数月,已是荒凉死寂,杳无人烟。

        他们继续深入沙漠,奔至一处奇石耸立的岩壁。

        秦怀霜抬头远望赤色的砂岩,当日她匿藏魏皇的岩山,亦是师父长眠之地。

        李勋先扶秦怀霜下马,拿起祭酒,跟随她走进岩壁间的裂缝,看似坚实的岩壁遭风沙侵蚀多年,早已裂口处处,像是有匠人刻意凿出一条条狭窄曲长的岩间小路,有些需与砂岩擦身而过,有些能容二人并肩通行。

        他们默默地走着,直到进入一处开濶的山岩洞穴,穴顶破裂,一束阳光射进穴内,照亮稍暗的穴间,抬头往穴顶望去,可见尉蓝的天空。

        阳光照射之处,立有一块长形的岩碑,上面刻有恩师傲公孤遥之墓徒怀霜、心屏泣立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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