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点灯
瞿清被突然意识到的这一点惊了一下,但他随即就冷静了下来,在宿舍熄灯后昏暗的光线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寝室里似乎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朦胧里带着些密密麻麻的光的碎影。
瞿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平常常地看过夜晚了。
这样选择性地忽视掉空气中飘忽着的黑影,用正常人能看到的视角去面对这个长夜。
这种感觉很久违,很平淡,却也最是真实。
那么一点光是窗户外面透进来的。
他们对面的那一栋楼也是男生宿舍,而且隔得远,这边又刚好向阳,所以窗帘基本上都是挂在窗户两边的装饰,哪怕是到了晚上,他们也很少拉上。
瞿清渐渐放下心来,直觉里越发觉得这种感觉无比熟悉。
他好像记得,这种模模糊糊的光在他印象里是很常见的。每次回想起过去的那么多年时,他都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
就像当初小心翼翼收起来很久的被子,因为连绵的阴雨而潮湿,等到终于有机会再次打开呈现在阳光下时,却是水汽蒸发散出霉味,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更何况,他总也想不起来那些片段里最原始的样子,时间久了,也就自然而然不愿再去想了。
就这么空下去吧。
不再管来路,也不问归途。
普通人一般在入睡之前常有个迷糊的过程,每当这行时候思想也会不自觉地陷入一片空白,很多东西也就会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瞿清这段日子很是反常,他明明是个神识灵海一片空净的人,以往从来都不会被干扰,现在却做起了梦。
他当然察觉到了自己最近几天的变化,可转念一想,又突然觉得好累。
于是他自暴自弃地想着:就……沉下去看看……
他站在陌生的地方,正前方的不远处有座小木屋。
木屋不大,应该年代也不算太久,看着干干净净的。整座房屋通体灰色、盖着杉树皮铺起来的屋顶。那棕褐色的屋顶浸在这山间的云雾中,似乎也飘带着仙气,从铺盖的树皮下慢慢地透出来。
一方小屋云景,隐在满园春色里。
阳光下的花海一片粉红,暖暖的空气中散着淡淡的香味,迎风拂面,醉了这一方梦境。
瞿清走进,推门之时才发现这院子里种的并不是腊梅花,而是夹竹桃。
明明是有觉察的,可瞿清心里偏偏还是一阵猝不及防的讶异和落差。
竟然满院都是这种制造幻场、带着毒性的东西。
……全是幻境么。
但瞿清还是拉开了风门。
风门的年代与里面的木门不太一样,似乎是已经很久了,饱经风霜后只能在转动的瞬间发出吱呀一声。
瞿清就在这并不动听的吱呀声中抬手,推开了另一方天地。他甚至没有迈脚,门开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置身云海之上了。
高处的风果然冷。
他站在一起天门处,身后便是隐藏在云海里的阶梯。延伸出去的一小截似乎在哪里断掉了,断在了云层里而显得格外突兀。下面深不可测,不禁让高处站着的人望而生畏。
身后的风还在往这边吹,将他身上一袭洁白的素服拂起来,腰间的绶带飘在身前,无意识地擦过指尖。
风吹得猛,却丝毫没有声音。
瞿清抬头从天门处望过去,前面相隔还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天宫殿宇,白玉砌壁,灵石为阶。地面上隐了一层缥缈的云雾,无风自动,流转不息。
他抬脚上了石阶。
清冷的宫殿外并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的声响。就连刚刚那边吹得有些猛的风,都没有一星半点透进这里。
殿门处雕刻有一条龙。通体浅色似清水,盘踞在大门中央。
“父神!该点灯了!”
瞿清回过头。声音是骤然间从里面传出来的,与这寂静到可怕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孩子年龄应该很小,声音听着很稚嫩,从远处传来的时候,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竟然显得有几分清冷和空灵。
瞿清听见那孩子又说到:“父神,你把灯点上吧。”这次的声音好像小了一点,缓了一点。想来应该是离他父亲又近了一点。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大殿里很空,小娃也正往这边走。距离还远的时候发出的轻笑声,小孩子自然是没听见的。
男人依然没抬头,只是唇角稍微提了一些,眼角稍微弯了一点。他语气里透着柔和:“今天学乖了?不先问我为什么不点灯了?”
听完这句话之后小孩子半晌没吭声。他愣了一会儿,才又走近了一些,挨着书案站着。
然后委委屈屈地开口:“我每次都问父神,可你从来都不告诉我。”
男人又笑了。不过没说话,似乎是一直低着头在看桌案角上堆着的一堆竹简。那竹简上萦绕着晶莹透亮的光彩,一丝一丝地流动缠绕,好看极了。竹简里都是这种颜色的字体,它们能从竹简里脱身而出,浮现在半空中。小孩子能看得懂的字其实并不太多,但他只是觉得这垒成一个小山包形状的竹简和公务,能让他的父神一两个时辰都待在这儿。
小孩子刚好比那书案高一点,两只小手也不乱摸乱碰,静静地看着他父神忙公务。
然后男人一抬手挥了下袍袖,整个殿里的烛火唰地一下全点燃了。刚才还是有点昏暗的大殿,顷刻间如白昼那般亮了起来。
孩子稚嫩的脸正对着他父神,男人看完了手中一本厚厚的竹简,最后一行字终于在空气中消散成点点荧光,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案另一角,起身绕过桌案把面前的孩子抱了起来。
孩子坐在男人的小臂上,脑袋挨在他下巴底下,那一双小胳膊搂着男人的脖子,整个都缩进了他父神怀里。以至于他的呼吸都显得闷闷的。
男人抱着他走到了殿里的一棵树枝状烛台边,看着眼前轻轻闪躲的烛苗,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顶:“知道父神为何不点灯吗?”
孩子闷声问道:“为何?”
瞿清在门外:“……因为尚未天黑。”他看了看明亮的天。
……
他没进去。可门里发生的事情,他就像是亲眼看见似的。
当他往回走再次推门出来的时候,依旧还是那个小木屋,依旧还是那个吱呀响的木门。
可是他陡然间发现,满园的花竟然都是红梅。
红梅的颜色鲜艳夺目,方才的园林也已突破了边界,花树一直延伸,满目皆是红艳。
火红一片,像极了燃烧起来的大火中心。
然后……
然后第二天早上,瞿清毫无悬念地起晚了。
起晚到他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包子都没啃上一口的程度。
去匆忙又勉强不失风度地洗漱完之后一把拉过椅背上的外套,匆忙带上门迈着长腿跑了。
进到教室的那一瞬间,瞿清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了。他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个什么三好学生,毕竟上课从来不带纸笔不带课本,之所以不想迟到,是因为不想坐在第一排。
跟老师面对面,多少还是会有点尴尬。不过尴尬的倒不是他,他是在替别人担心,怕老师会尴尬。
“哎。哎。哎!”
瞿清胳膊肘被撞疼了才回神。清清冷冷的眸子扫过来再对上旁边的同学,把那男生给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发什么呆呢。”
瞿清:“没有。”
而此刻的老师还在前面呕心沥血、不断输出,瞿清在同桌有点掩饰不住恐慌的眼神里,伸出手拈了一朵水花。
同上次指尖的那一朵一模一样。
见瞿清又愣了,同桌觉得不太对,下意识问道:“怎怎么了?”
那同桌看着他伸出了手,却又没有什么动作,停在桌上仿佛是要给他看那修长的手指。
然后他略带笑意、磕磕巴巴地说:“你这手……手指……挺好看。”
瞿清垂了眸子,正准备收手,突然听见对面又补了一句:“那花儿……也好看。”
声音不大不明显,可瞿清能听见。
!
果然是他吗?
可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昨天那个同桌。声音也没有那么温沉。
可他为什么能看见自己指尖的花?
瞿清越想越觉得怪异。
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都格外得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理不清头绪。
瞿清淡淡“嗯”了一声,收回了手。
后来一直到下课,两人都没再接过话。
下了课回到宿舍,瞿清伸手洗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掌心有一团黑色的东西。
艹。方才没注意,自己手上何时多了一团黑墨的?离远看轮廓分明,隔近看又纹理清楚。
那一朵木兰的形状。
瞿清:“…………”难怪他说那花儿也好看。原来不是指尖的那朵,是这手心里的一朵!
瞿清越想越觉得没脸。如果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看自己画在手心里的花,哪怕并不是自己画的,他本人也并不知道……
瞿清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陷入了沉思:“他妈……我这是给他看了个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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