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匆匆而过的洒水车无法尽数驱赶白昼烈日带来的燥热，空气中布满被细小水滴激荡起的灰尘。靳楚楚终于迎来了下班时间，她望着夕阳的余晖中远方渐次亮起的都市灯火，和被高大的行道树掩映起来的门店招牌，紧张了一天的神经放松下来，一丝年少的迷茫感浮上心间：我的未来会在这里吗？
行至小区楼下，抬头望望马蜂窝一般的公寓，巨大的楼体形成强大的压迫感，在闷热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那其中一小格的一小部分，暂时是靳楚楚今晚的容身之所。她在电梯前站定，按了一下电梯按钮，开始了每天的发呆时刻，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异常状况。
过了一会儿，从不远处的楼梯间传来人声。靳楚楚抬头，正好与几位爬楼梯下来的居民对视了。他们惊讶地看了看一脸不明就里的她，忍不住善意提醒道：“今天停电了呀小姑娘，怎么还在等电梯呀！你看电梯的显示屏都是黑的呀，没有显示楼层的呀！”
“哦哦……”靳楚楚如梦方醒，她一边应和着友邻们的提示，一边抬头望向往常显示楼层的电子屏幕，果然，一片漆黑，“谢谢，我刚才没有看到……”唉，竟然白等了半天，工作了一天脑子都不清楚了。
“啊呀这大热天的施工挖断电缆，没法做饭，也没有空调，可怎么过呀……”
“就是说呀，他们也不考虑考虑，怎么偏偏是这会子，下班高峰时段，做饭高峰时段，可真会选时间……”
几位居民边说边走远了。
靳楚楚在内心哀叹一声：这真的不是在耍我吗……
她犹豫了几秒，抬腿走进从未出入过的楼梯间。步梯的墙面和地面，似乎还散发着新鲜的油漆涂层的气息，就像新房的味道一样，看来平常确实很少有人走动。而她的目的地是：垂直爬升40米左右的——12楼。
缺乏运动的生疏裹挟着缺氧的疲惫，待她步入自己的小房间，已经分不清身上的汗水究竟是由于天气的闷热，还是由于空调缺位的燥热，还是由于不经常参加体育锻炼所以竟出了满身虚汗。在椅子上喘息片刻，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准备充电，接入数据线，插入插排，久久未见指示灯亮起。哦，对，停电了。
又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刚输入密码，右下角就提示低电量关机。糟糕，前一天坐在床上刷剧，忘记充电了。
靳楚楚心中暗道：牙白，牙白，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五分钟后，手机铃声大作。
“小靳，有紧急突发状况，需要你现在立刻回公司帮忙！”是邢佳悦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地笃定。
“好，我马上到！”来不及过多思考，靳楚楚的声带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她抓起方才放下的帆布包，一个箭步冲入楼梯间。
匆忙跑下楼后，正好迎来小区里放学和下班的人潮，这恐怕是一天中小区人口最密集的时段。
她逆着人流匆匆跑出小区，冲向地铁站，却站在地铁站门口犯了愁。正值下班高峰期，途径公司的地铁是市内人流量最大的交通线路之一，现在冲进去，不知要等多少趟才能挤上车。
她赶紧打开手机，一边检索网约车，一边留意路边经过的出租车。但是怎么办呢？此刻地上交通也正值高峰，放学的下班的外出寻欢作乐放松的挤作一团。靳楚楚想了想自己白天的参会情况，认为紧急时刻的表现是可以为自己的实习评价加分的，也有助于再次提出企划建议时获得邢佳悦的支持，所以今天的加班必须参加。她急中生智，重新拿出手机，开始检索离她最近的网咖。
手机显示附近有一家网咖，距离她的所在地381米，可以步行前往。靳楚楚慌忙扫开路边的共享单车，循着手机导航的语音提示，向网咖的方向赶去。
“您好，请问可以给我一个包间吗？如果可以的话，我需要安静一些的环境。”靳楚楚越过前台，焦急地向着显示器前正噼里啪啦操作键盘的网管说道。
网管嘴里叼着一只棒棒糖，棒棒糖的小棍子斜着卡在嘴边。
“身份证出示一下。”他把棒棒糖从嘴里的左边倒腾到了右边。
靳楚楚赶忙从背包里取出自己的钱包，从钱包的夹层中抽出身份证，递了过去：“麻烦快一点，我有急事。”
网管扫了一眼身份证上的人像，抬眼看了看靳楚楚。
“普通包间218一晚，高级包间388一晚，你要哪个？”
靳楚楚内心挣扎了一秒，最终好胜的情感战胜了贫穷的理智：“请给我388的，谢谢。”
沿着网管的指示，靳楚楚走上了木楼梯，每走一步，脚下都传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心中默念：真是奇怪，明明花了388的价格，为什么还在爬楼梯。以及，为什么388的房间，楼梯这么破。楼梯这么破的话，室内又能好到哪里去。算了算了，来不得计较网管的随机诈骗了，先去打开网络会议再说。
眼前的四楼就是网管所谓的“高级包间”了，从格局来看，这层楼似乎是只有两间这样的包间，所以价格较贵或许是因为室内面积。靳楚楚刷卡进入了其中一间。
“非常抱歉邢部长，我住的公寓停电了，外边正是下班高峰期，我叫不到车，所以先来网吧了，请您布置任务吧。”靳楚楚打开电脑，匆忙发出一串字符，同时给手机接通电源，开始充电。
“公寓停电？网吧？”很快，邢佳悦的电话打了过来，“小尚过来了啊，你没有住公司的公寓吗？你在哪个网吧？我让路过的同事开车把你带过来。”
“邢部长，咱们公司的员工宿舍满员了，我借住在分公司的公寓，在威远区。我现在停留的这个网吧好像叫……阿强网咖？就在公寓旁边的巷子里。”靳楚楚焦急地解释着自己的处境。
听到这个名字，邢佳悦的声音仿佛停顿了几秒：“啊……怎么跑到那里……那，你在包间还是大堂？”
对于邢佳悦话语中的迟疑，靳楚楚一时间不太明白，但是她依然在抓紧时间解释状况：“我开了一个包间，因为我想着咱们或许会开语音沟通，在大堂不太方便。”
“好的，那……你暂时在那里，待会儿我们视情况而定。或许你依然需要回公司工作，这样比较方便。现在你先加入线上的小组会议吧。”邢佳悦恢复了惯常的语速，用镇定的语气叮嘱道。
“好的，部长，我明白，马上来。”靳楚楚打开部门大群，点击最新的一条会议链接，进入会议室。
“大家晚上好，不好意思我们今天可能要加班了。由于网络突发事件，我们承接宣传工作的网剧《盛夏》，其中一名主要参演人员因负面舆情热搜一位了。我们现在需要从各主要海报、视频、文案中把他移除。”邢佳悦简明地介绍着目前面临的情况和具体任务。
“我心里有苦我不说。”
“邢姐辛苦了，我马上到。”
“他们请人的时候就做好背景调查好吗，工作量好大的。”
“各位，听起来是个大工程，我们来约个明天的早餐吧。”
她说话的同时，员工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抱怨的声音。
邢佳悦似乎也注意到了“舆情”，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时间紧，任务重，我们的企划方案后天就要与甲方见面商讨了，作为一家严谨高效的公司，我们不能明明知道这个瑕疵，却带着旧的方案去应对甲方，这与我们的工作理念不符。辛苦大家，今天的晚饭、夜宵，还有明天的早餐，都是我请客。”
“谢谢邢姐！邢姐最好了！”
“你猜怎么着，嘿，我又有劲儿了。”
“看日出是一件极浪漫的事，看来能久违地浪漫一把了。”
看到大家的工作情绪好转，邢佳悦开始给每个人布置具体任务：“小靳，你辅助美工，确认海报内容，包括文案和图像，该删的删，该改的改。美工动手，你打杂，负责提醒和记录。你最后理一份修改大纲给我，告诉我改动了哪些部分，写清楚。”
“好的，邢部长。”靳楚楚马上与主管美工取得联系，然后登陆公司云盘，下载相关文件，把脸盘子扑在电脑屏幕上，开始工作。包间的制冷设备呼啦啦响着释放出冷气，靳楚楚身上的汗水逐渐晾干，心率和血压也随之回复。她将桌面上的文字放大至150，紧盯着方块字，逐字逐句核验。
登上热搜的演员在剧中参演了一个副cp，这个副cp本来也是营销的侧重点，用来迎合观众的不同口味，支撑起剧集的过渡情节，镜头比重仅次于两位主演。所以现在若想把他从宣传资料中完全抹去，恐怕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语音频道里美工在暴躁地摔鼠标，谁也不想在如此闷热的天气里被拖回去加班。靳楚楚硬撑着干涩的眼睛逐个标记需要修改的海报内容和图像位置。一时间难以判别究竟是待在停电的闷热的房间流汗好，还是待在有空调的室内连续工作12小时以上好。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走过了22:00。
“许老师，我把剩下的几张海报里需要修改的位置和内容给您发过去了。”靳楚楚揉揉酸涩的眼睛，打下一行字。
“好。”从单字的回复也能看出来美工老师的繁忙程度。
靳楚楚靠在网咖的工学座椅上，感觉浑身的精气都被电脑屏幕里的妖怪抽空了，她呆呆地看着这个“好”字，以神游的方式获得暂时的喘息。
突然间，腹腔传来两声远古的呼唤，听起来委屈巴巴，呼唤的内容大概是：你个死鬼，你瞎忙活什么去了，人家还没有吃饭呢！不吃饭哪有力气干活啊！你有没有良心啊！
靳楚楚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扫视包间内的陈列物品，寻找泡面。
两台电脑显示器的对面，是铺着白色床单的双人床，床铺旁边放了一只床头柜，床头柜旁边是一个应付的立柜，但是两个柜子上并没有寻常酒店会提前放置的碗面、火腿肠和矿泉水。
靳楚楚无力地靠在电脑椅上，失望地扫视着这一切。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住高层大停电，开包间吃不到泡面，怎么什么事儿都能让她碰上。但是她需要再休息五分钟才能起身去觅食，高强度的上班紧接着高强度的加班，她实在太累了，甚至很想打一个盹。
她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急切地呼唤着对方，想要团聚，靳楚楚在“眯5分钟”和“会错过工作消息”之间纠结，她的视线望着对面的床铺发呆。纵然是一个不经常有人开这么贵的包间的网吧，这家具设备也太差劲了吧，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这床头板甚至只刷了一层清漆，太简陋了。而且浅黄色的床怎么跟红褐色的床头柜摆在一起呢，什么审美。床头柜的桌面好像还起皮了，不知道是先前的住客不小心倒上水泡发了伪劣产品，还是直接从哪里搬过来拼凑的。所以贵可能只是因为这是双人间，空间大，装饰嘛，与他们嘎吱作响的木楼梯属于同一种风格：应付了事风，有门，有空调，有电脑，有网线，有张可以躺下两个人的双人床就行了，品质不论。旁边的立柜上甚至好像还有灰尘，看起来就是不常打扫的样子，估计平常也没什么人上来，只有我这种大傻子会开口就要最贵的包间。这不是没有社会经验嘛……
等等，这个床？这个床头柜？怎么有点眼熟呢？靳楚楚感到自己脑子不太清醒，似乎产生了幻觉，明明是第一次过来，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熟悉感？
靳楚楚起身，准备走到床前去一探究竟，忽而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敲门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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