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按照惯例，会后有午餐招待会，算作比卡对普瑞安专程赶来沟通企划方案的答谢。纵使上午的会议刀光剑影、互不相让，且留下些许未尽事宜，但是并不影响社交场合中大人们的推杯换盏和觥筹交错。电视剧里经常看到一身正气的主人公拒绝酒桌诱惑，声称：喝酒的时候不谈正事，谈完正事再去喝酒。其实不然，酒桌正是世界上另一个谈判桌，工作里有至少一半的关系是需要在酒桌上维护的。虽然比卡和普瑞安的关系着实耐人寻味，熟络中带刺，决斗时互留余地，说不清楚是和谐还是不和谐，但是大家还是要走一下流程，饭，还是要吃的。

        宴席在距离比卡公司所在地不远的一所酒楼举行，公司派专车将普瑞安的工作人员送往用餐地点。比卡的诸位已先行乘车离去，小桃花专程留下来等候宇文治。他们看起来并不避讳，宇文治上前打开车门，小桃花坐了进去，然后他自己也坐了进去。原来宇文总裁还会给人开车门呐。靳楚楚在心里想。

        邢佳悦和两位组长上了第二辆车，冯姐看了看被剩下的徐小姐和两名实习生，手扶着车门，犹豫地问：“小徐……你坐哪辆车？”

        徐小姐看了看眼下的情势，脸上勉强笑了一下，说道：“冯姐您先上车吧，我跟两个小朋友一起走，马上就来。”

        尚雨薇凑近，对着靳楚楚的耳朵小声道：“听见没有，我们是小朋友。”

        靳楚楚捏捏她的手指，两人小声笑了起来。

        徐小姐装作没有注意到二人的低语，探出头去看前来接驳的车距离还有多远。其实三辆负责接送的车，提前两天就接到了通知，提前两个小时就已经在楼下等待了。一开始三个司机不明所以，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乙方公司搞这么大阵仗，直到方才看到陶总与对方的总裁说笑着上了同一辆车，他们才领会了些许。原来坊间对这位细皮嫩肉面容姣好的小老板的传闻，所言非虚。

        y市的街景在车窗外飞速掠过，时值秋日，北方街道两旁的落叶乔木已经开始用金黄色的叶片装点街景。它们或翻转着或摇曳着从枝头落下，或敲打在车窗上，被雨刮器无情地拨开，或掉落在马路上，被过往的行人和车辆碾作微尘。副热带高压暂时接管了地球上的这一纬度，楼宇间偶尔露出的天空辽远而广阔，湛蓝的天际看不到几丝白云。但是与此同时，干燥的空气沉默地侵袭着靳楚楚的上呼吸道，从昨天下车到现在不到24小时的时间，她已经多次担忧自己脸上的粉底液是否状若脱落的墙皮了，为此不得不屡次假装用手背无意抚摸一下脸庞，确认一下粉底的状态。由此可见，身处北方城市，却依然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的小桃花真乃人间奇迹，不仅天资优越，而且必然也是家底深厚，保养得当。

        专车在一座装修得古色古香的酒楼前停了下来，穿着黄色旗袍的迎宾小姐引导他们穿过各色陈列都价格不菲的大厅，登上一截红木楼梯，径直来到宽敞的包间。黄花梨木的大桌中央，小假山此刻正吞云吐雾，隐约有高山流水古筝曲从天花板上传来，可容纳20人的宴请桌此刻已将近坐满。无论是论资历还是论年龄，陶炳程坐主位都当仁不让。他的左手边坐着方瑾和邢佳悦，此刻二人正低头小声说着什么，频频点头表示认同。他的右手边则坐着陶思，再往右便是宇文治。其他各色人等均散落在剩余的位置，各自攀谈。

        三人跟不太熟的比卡同事们寒暄了一下，坐了下来。靳楚楚一把拉过昂贵的梨木大椅，坐在了上菜口的位置。其实从前一天中午开始，她就没有吃过一顿正经的饱饭，到目前为止所吃过的最后一顿被认真对待的饭竟然是前一天早上在宿舍冲泡的麦片和便利店买到的打折面包。昨天晚上本来准备去吃一顿饱饭，结果被半路杀出的两路人马拦截了，只吃到了一个清淡的苹果。今天早上有点慌张，也只吃到几口零食和一杯咖啡。所以此刻，她看似尚有人形，其实脑中只剩下金星了。不过当她看到这间酒楼奢华的装修后，放心了许多，终于能吃一顿饱饭了。谢谢陶总，谢谢小桃花，你们真是阔气，财大气粗，我一定不负所望，多吃一点。

        其实在他们到来之前，桌上已经摆上了七八道凉菜，但是不知道大家是真的不饿，还是顾及礼仪，竟无一人动筷。靳楚楚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准备伸向筷子的手悻悻然放了下来。她用无声的口型向身旁的尚雨薇悄悄传递讯息：“我好饿……”尚雨薇也报之以唇语：“我也是……”

        开始上菜，每一道菜都从靳楚楚的耳畔划过，真实的烹饪香气令她食指大动，眼冒绿光，恨不得马上出手拦截。但是每一道菜都传向了远方，不一会儿，桌上被形形色色的各色菜品摆满，鸡鸭鱼肉一应俱全，鲍鱼海参也应有尽有，但是唯独离她最近的，是一盘凉拌菠菜。靳楚楚脑内已经将后槽牙咬得生响：这么有钱的人，怎么还点素菜。不过大概十秒之后，她的灵魂就被面前的绿叶菜征服了，哪怕是凉拌菠菜，现在让吃一口也好啊。汆烫过的菠菜被拧干了水分，切成小段，佐以各色配料，最后撒上一层白色的芝麻。具体的调料配比不是太清楚，但是其中必有一味陈醋，因为此刻陈醋的酵香正侵蚀着她的嗅觉细胞，如诱食剂一般调动着抽搐的胃粘膜。于是尽管是凉拌菠菜，她现在也很想要配着吃两大碗米饭。正当她罪恶的右手又遵循生物的本能伸向桌边的筷子时，突然被说话声斩断了念头。

        陶炳程起身，陶思也跟着起身。陶炳程端起桌上的酒杯：“在午饭开始前呢，我先给大家说两句。”靳楚楚抬起无神的双眼，用仅剩的意识追捧着大佬的偶像包袱。“欢迎大家，欢迎普瑞安的合作伙伴们远道而来为我们提供帮助，欢迎你们赏光前来赴宴。今日略备薄宴，希望大家畅食畅饮，不要拘束哈哈哈……那，我先代表比卡，敬诸位一杯，感谢大家的到来。”

        众人纷纷起身，端起眼前的酒杯或茶水，相应大佬的号召，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或者略尝少许。唯有尚雨薇和靳楚楚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偷偷挤眉弄眼交流讯息，因为她们来晚了，而包间的服务员忘记了为她们添上酒水，她们面前的杯子都是空的。所以二人只好拿着空杯子配合了表演。

        “大家都吃菜……吃菜……”两位陶总招呼在座的两司员工。大家都拘束地拿起筷子，含蓄地观察着左右，然后保守地将筷子伸向离自己最近的菜品。

        靳楚楚按捺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夹起一口菠菜送入口中，调味料的芬芳激荡着她的心神，虽然还未进入消化程序，但是她感到自己的大脑已经被注入了营养，活过来了！她一边咀嚼着美味的菠菜，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等一会儿趁大家不注意了，要尝试够一下远方的肉菜。这么贵的饭，桌子竟然不能转，真是气人！

        正当靳楚楚拿起筷子，准备获取第二口菠菜的时候，桌上沉默吃饭的人群发生了异动。

        “去哪里？”小桃花扯着起身准备离开的宇文治的胳膊，小声问道。

        “我去催催菜。”宇文总裁敷衍道。

        “不用催，你坐下。”面对宇文治不自然的谎话，小桃花一眼看出了他的意图。

        “那我去卫生间。”他竟然顶住压力又想了一个会被人一眼识破的谎言。

        小桃花无奈地撇撇嘴：“那我跟你一起去。”

        桌上吃饭的人闻言皆动作一滞，但是大家都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埋头干饭。

        你们俩好狂啊。目睹了这一幕的靳楚楚在心里感叹道。

        “咳咳……”陶炳程轻咳两声，“肖……”

        在他还没有说完话的时候，邢佳悦果断地“斗胆”打断了陶总的话：“楚楚，你去催菜，快点！”

        靳楚楚闻言，有如军训般的条件反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两步走到房门口，边走边应答着：“好，我去。”

        走出包房的门，长长的走廊里是一望无尽的红色木地板，靳楚楚向远处走了几步，但是不知道该去哪。远处的服务生看到了她，快步走了过来：“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的？”

        靳楚楚茫然地望着亲切微笑的她：“啊……也没有什么……”，她愣了几秒，“对了，麻烦给我们添一点茶水吧。”

        “好的，我去提醒一下包房内的服务生。您走好。”服务生背诵完礼貌用语之后离开了。

        所谓“催菜”，其实并不是真的催菜，在这种档次的酒楼里，哪里用得着催菜。再说了，包房里就有现成的服务生，放着他们不用，非要单独指派一个饥肠辘辘的职场苦命人出来，想必是另有所图。想了半天，靳楚楚对自己好生气，为什么一个饿着肚子大脑停转的人，还能迅速领会到上司的深意，这是什么深埋于dna中的社畜基因。她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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