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苏屏不明白齐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半开玩笑地说:“难不成我们前世早就结缘,是你在神明前祈求数百年,才换来今生的相见?”
苏屏好像看到他眼睛湿漉漉地起了一层水汽,他别过头去,摇摇头说:“抱歉,是我失言了。我的意思是,你是一位优秀的青年文物修复师,不是吗?”
戏散场了,陈老和师父有些日子没见,相约去大排档吃宵夜,点上热热闹闹的两桌好菜。
梅若莹来叫她:“师姐,你不是最爱吃海鲜了吗?不去吗?”
苏屏推辞说身体不太舒服,想先回家了。
其他人都很识趣地先走了。
齐年走过来向她提议:“一起走走吗?”
苏屏点点头说了声“好”。
迎着晚风,两人漫步在街上。街边种了桂花树,地上落满了桂花,馨香拂面而来。风清凉而湿润,让人感受到夜深露重的冷意。娇小细碎的鹅黄色花瓣吹落枝头,她快步走上前,花瓣刚好飘到肩头,便怜惜地收起来,捧在手里仔细地闻着。
齐年跟在身后,有些心不在焉:“小苏姑娘,你说你是文物修复师,不知道主修的什么?”
她听到声音,突然回头。
齐年看见,一方浅蓝色口罩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风撩起她的长发,她回头望着他,眼神里柔光闪现。
“织绣类文物。”苏屏说起自己的专业很有兴致,“绢花、扇面、荷包、褙子、蟒袍,或多或少接触过一些。”
“是这样,我想拜托你,帮忙修复一幅绣像。”齐年提出了请求,“是家里留下来的老物件。”
苏屏欣然应允:“是齐老师很珍爱的东西么?”
齐年思考了一会,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曾经是的,但现在不算了。”
齐年停下来,笨拙地询问是否要付些定金,他是外行,不太懂文物界的规矩。
苏屏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且不论私交如何,看在孙师傅和陈教授的面子上,她也会帮这个忙,只好说:“以往帮朋友的忙,我不好多收什么。齐老师,同为笙大校友,即便不算师兄妹,我们也算朋友吧?”
“好,那改天我请你吃饭。”齐年也没太勉强,决定换一种方式表达谢意,又表示,其实叫齐年就好。或者,可以叫念之,这是他的小名。
“念之。”她轻声细语地喊了一声,他笑着答应。
是苏屏觉得这个名字太亲昵了,叫起来不太适应,所以又改口说:“我还是叫齐老师吧,听起来舒服些。”
齐年也没勉强,点点头说了声好。
苏屏抽空去到齐年的家里。
在书房里她见到那副绣像,是一幅残破陈旧的绣像,有过被火灼烧的痕迹。
画上绣的是一位女子,穿着红色的齐胸襦裙,一条披帛缠在双臂,头梳慵来髻,插一支玉簪,细眉如新月,眉心贴了花钿,虽然口鼻以下到颈部的地方、手掌处被火烧出几个窟窿来,但仍能想象出当时她是怎样一个聪慧清秀的姑娘,像一株淡雅的桂花,静静地绽放。
苏屏由画上女子的装扮大致推断出,这幅绣像是晚唐的物件。
苏屏细细端详着,问:“她拿的是团扇吗?”
齐年用戴着手套的手抚摸着绣像,摇头道:“不是,她手持短剑。”
不知为何,苏屏突然想起荆轲刺秦,难道当初她也只身行刺?她的眼神是镇定的,沉着又机敏。数百年的春秋风雨,多年前的美人早就化为枯骨了吧。
可惜了。
苏屏向来觉得不盘根问底、保持尊重的沉默是一种美德。
她对齐家先祖的故事并不好奇,也并不想问为什么偏偏找了她来修复。
她单纯地心疼这幅刺绣,为留存绣品的人感到遗憾,或许他寄予了无限相思,却不能亲眼看到一个完整的爱人。
因此她缄口不谈。
苏屏拍了照片,初步预计了修复的时间:她会在做完日常工作后,抽空去修复的,至少要几个月。
齐年点点头,他可以等,他不着急。
他从身后拿出一束新鲜的桂花:“送给你,可喜欢吗?”
苏屏点点头,她从进屋之后,就闻到桂花香气了。或许是他曾见过她捡桂花的模样,才知道她爱桂花。
“师弟,我第一次在家门口开讲座,你得过来帮你师哥我撑撑场子,帮我增加上座率!”齐年的同门师哥曹舒一下课就拉住齐年不让他走,是特地来邀请齐年出席周六下午的讲座,“这个主题还是很有意思的,还是系里学生们票选出来的。”
眼看着学生的申报的省级项目就要开题了,自己今年要完成的课题论文也要抓紧写,系里和市联合开发的文化项目也要跟进,他实在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
“可没你这样的啊,”曹舒一下子扣住了齐年的手腕,“听说你上回还和老师他们一起去听戏了!不会真的和那位苏小姐成了吧?”
齐年刚想推辞,听到“苏小姐”这个关键词居然迟疑了:“没有,你别乱传。”
曹舒也是真上道,赶紧把讲座的票放进齐年的口袋里,小声笑道:“既然没成,就更要来听听看。‘古人教你谈恋爱’这个主题虽然听着有些不正经,但实用最要紧,对吧?”
“曹师兄,你第一次做主讲人,我当然要去捧场。”齐年看着票,眉眼止不住的笑意,不再拒绝,点点头便答应了。
齐年的优点之一,就是始终如一地虚心向学。
开讲座的地方,就设置在笙城最大的光明书店,对面就是笙城历史文化研究所。
这天下午有好多年轻人来听,其中也有不少是齐年的学生。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中文系发放了不少免费的入场券。齐年进场后看见了太多熟人,只好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
曹舒看见齐年来了,如见救星般把齐年拉过去:“师弟,我小助理拉肚子,帮帮忙,当我一天的小助理!”
齐年的外套被椅背的钉子勾住,曹舒这一拉便彻底勾破了个洞。
齐年皱了皱眉,赶紧会意地把眼睛口罩戴上,在不抢风头这一点,他很懂事地和曹舒达成了一致,反正自己本来就不想坐在嘉宾席上。
曹舒出去打了个电话,然后换了一套宽松的深蓝色宋式交领襕袍,头戴软脚幞头,开始上台侃侃而谈。
古人经典的恋爱诗文、故事读来饶有趣味,体现了古人坚贞的爱情观念。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曹舒最先吟诵了《诗经·风雨》这句诗,“与爱人久别重逢,这就是欢喜。不能相见,便要寄相思,王维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千古第一女词人的李清照和她的丈夫赵明诚就是一对情志深厚的伉俪。”曹舒感叹他们夫妻情深意切,却无奈时运不济,“作诗品茶,有共同的志趣,彼此欣赏,也曾共患难。赵明诚出外求仕,李清照独守闺中、曾多次写下思念丈夫的词作‘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丧夫后,她又写下‘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清代写下《浮生六记》的沈复,就在此书记载了与芸娘恩爱缱绻的婚后生活。”曹舒示意齐年翻下一页幻灯片。
幻灯片上显示了《浮生六记》的原文:“……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
“芸娘蕙质兰心、体贴入微,偷偷在房里为沈复准备了热粥小菜,而且没有别人的份,是独一份的偏爱。男子更需如此,给心爱的女子独一份的偏爱。”
……
齐年很认真地听着,站在一旁时不时微笑点头。
散场了,齐年被曹舒挽留住:“不白让你帮忙,我也给你牵牵线。”
“齐老师,”苏屏是接到孙师傅电话,急匆匆赶过来的,听说某位先生的衣服被椅背的钉子勾住了,特地请她带来针线缝补,从侧门进场,她才发现这里开了个教人谈恋爱的讲座,“怎么,你也需要学习怎么谈恋爱么?”
齐年脱下外套,看着苏屏快速地穿针、三两下就把破洞缝好了。
“没有经验的事,”齐年的视线从苏屏的手上移开,清了清嗓子,“当然要虚心听讲。”
齐年偷偷瞄了一眼,从神色上判断不出来苏屏究竟是不是不高兴了。
“所以齐老师学到了什么?”苏屏的话还是绕不开今天的讲座,她听了一半,也知道这是个包着“恋爱外衣”的古代文学讲座,齐老师向来妙语连珠,谁会放弃多跟他说一两句话的机会呢?
“什么也没学到。”齐年像背教授抽查背诵的小朋友,就这样乖乖向苏屏坦白了。曹师兄为了能引发听众共鸣,选的这些诗文都是很经典的,他早就烂熟于心,过来听听曹师兄的解读、还有台下听众的爱情故事,也挺有趣的。他小声地补充,“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苏屏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小苏姑娘,谢谢你,”齐年重新将外套穿上,“抱歉我害你加班了。”
“你着急回去吗?”苏屏特地出来一趟,过来缝完衣服就回去好像有点太赶了。
“不着急。”齐年迅速回答,“我请你吃饭吧。”
曹舒一脸震惊:是谁跟我说他忙死了的?
实际上,他并非毫无所得,他是不虚此行的。
齐年明白:爱一个人,要专情,对心上人偏爱;要赤诚,绝不欺瞒哄骗;要关切,要信任,更要理解;要幽默,要温柔,也要浪漫……
而相思不必学,不肯喝孟婆汤,只因不敢忘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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