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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国庆过后,齐年忙碌起来。

        系里通知下来,德高望重的古籍修复专家——金恒先生,将受邀来到笙大开讲座,为学生们科普古籍修复的知识,由齐年负责接待。

        齐年专力研究唐宋文学,常常和古籍、拓本打交道,深知古代文学的传承和发扬,不仅需要学者们潜心治学,将好作品的内涵和精神说给人们听,还需要像金恒先生这样的能工巧匠,几十年如一日地静默守候,去抢救、保护那些破损残缺的孤本,让它们在新时代里获得重生。

        金先生在他孙儿的陪伴下来到笙大。他穿着一件轻薄的羊毛衫和马甲,白发苍苍,看起来却很健朗。

        中文系的刘书记带人迎上去,他便点点头笑着,主动和齐年等人握手,手很温暖有力。

        金先生又看了看戴在左手腕的表:“还好!路上有些堵,好在没迟到。”

        一路上,金先生和刘书记闲聊着,他简单询问了笙大中文系的教学发展,然后回忆起自己请教过的吴教授,是研究古汉语训诂学的大家,多年前也在笙大教书,而今中文系的文思楼已经翻新很多次了,当时他坐在二楼教室靠窗的后排旁听,从窗外望出去,还能看到校道上的一排银杏树,秋天的一树黄叶很美,他曾捡了几片贴在本子上,当时记过密密麻麻的笔记,开始字不好看,后来练了书法,他又重新誊写了一遍,知识还是一样的知识,却没有当年奋笔疾书、追赶光阴的味道了。

        讲座安排在晚上的大礼堂。

        齐年先为大家介绍了讲座嘉宾:“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的讲座嘉宾金恒先生!金恒先生,是建国后笙城图书馆重点培养的第一批古籍修复人才,从事古籍修复已经五十余年,擅长古籍修复、碑刻传拓、碑帖书画装裱等。我们有幸请到金老,为在座的各位同学讲解古籍修复知识。”

        然后他示意操作设备的老师开始播放了视频,让学生观看文物修复师们修复古籍的过程。

        金先生通俗浅显地向学生们介绍:“修复典籍,就像中医诊断时的望闻问切,是非常严谨的。先建立修复档案,初步判断,文物受到什么种类什么级别的损害,然后进行清洁,除尘、杀菌,如有粘连的要小心揭裱,在书叶后面粘一层纸,上墙绷平,再将揭开的书叶裁齐,帮缺损的书叶匹配修复用纸、根据色卡来配色,进行修补;之后贴上褙纸,上墙绷平,接着打蜡、砑光……这是毛笔,蘸上浆糊,是用来补书的;这是针锥,用来扎书眼、挑纸、挑毛的……我们做修复的原则,就是要修旧如旧,让破损的文物恢复如初,在质地、颜色、纹路上都要尽可能接近原作。材料上,需要各种各样的纸,宣纸、皮纸、竹纸、化纤纸,需要国画颜料甚至是中药材,用来调色染色。修复完成,还要为文物提供一个适宜的收藏环境,才能更好地保护文物,延长它们的生命。”

        大屏幕上,又依次展示了金先生倾尽毕生修复的十几部经典,现在,它们都在笙城博物馆里展览,或是被送到外地去参展,让更多人能看到,了解当时的时代风貌。

        到了最后的提问环节,有学生向金先生发问:“您在修复过程中,会不会觉得枯燥寂寞,有想要放弃的时候呢?”

        全场齐刷刷地看向那位学生,像是在责怪他问出一个犀利的话题,也担心他因此冒犯了金先生,惹得金先生不高兴。

        但金先生手肘撑着椅背,缓缓站了起来,背挺得很直。齐年上前去,拿起话筒帮金先生举着。

        “我刚当徒弟的时候,和你们差不多大,也有坐不住的时候,就会被我师父打手板。或多或少的烦恼困顿,是人之常情,却不能阻挡我们坚持理想和热爱。古籍修复,是一项任重道远的工作,确实需要去习惯和忍耐枯燥、寂寞、清贫、挫败,但通过修典籍、拓碑文,让繁盛的文明重活过来,有些艰辛又有何妨?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价值。我越是坚持,就越觉得幸福。我相信,会有更多有志向、有才华的青年愿意投身修复行列,并且安静、从容、坚韧地热爱它!我相信,中国典籍,中华文明,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台下有人在轻声啜泣,然后掌声雷鸣。

        齐年举着话筒,近距离地观察着,金先生在说到“越坚持越幸福”时,声音不禁哽咽了,而在说到“光明的未来”时,他语气铿锵,眼含热泪。

        齐年暗暗想:先生一席话谦和宽容,真令人佩服。

        几十年前,在国内修复技术和条件还不太发达的时候,老先生们要克服艰苦的环境,要不断开拓、乐于钻研,是真正的“穷且益坚”。

        他们对此心生敬畏,他们坚守这份情怀。

        齐年渐渐明白,当时苏屏并不好奇,也没有多问,只是数面之缘,就爽快答应修复绣像的原因。

        就像老师教书育人、医生治病救人一样,修复文物,是文物修复师的使命。于苏屏而言,她对破损的文物产生怜惜,是很正常的事情。

        非常纯粹,无关其他。

        周三下午,文物保护与修复科召开例会。

        王科长看各修复的人都到齐了,便发了话:“今天我们主要请七八月去了参与笙城古建修复的几位同事,来做个简单的分享与汇报。就按照座位顺序,从苏屏开始,按顺时针方向依次进行。”

        “王科以及各位同仁,大家下午好!”苏屏上去,点开了ppt开始讲解,“我前段时间主要参与的是五道庙的庙灯修复。”

        “据《笙城府志》记载,这座五道庙始建于明代,在明清时期得到几次修缮翻新,大殿内外的庙灯应属于清代产物,其流苏、灯罩均已脏污、褪色、糟朽、破损,有些甚至已经脱落。我们首先清理,结合机械除尘法和湿洗法将流苏吸走污水、清洁干净;然后利用先进的应用显微镜、液相色谱质谱联用进行诊断,检测到庙灯流苏的材质、颜色和组织结构,进行修补;接着,为了将卷曲缠连的流苏捋直,我们采用回潮整形的方法,布置了小型回潮系统,顺利让卷曲的流苏恢复如初;最后,我们采取了预防性保护,将文物储存环境的湿度控制在45rh以下,制作无酸纸包装盒作为收纳。”

        她点开了一组文物修复师们穿着白大褂修复庙灯的照片。她不由感叹如今发展迅猛的科技,让文物修复技术不断进步。

        苏屏回忆起穿着白大褂,戴着帽子和手套,在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的五道庙,顶着酷暑天气,汗流浃背却又聚精会神工作的日子。

        她们热烈地钻研着、讨论着,捋一捋长期戴帽子被压塌的发型,把被汗水浸湿的纸巾拿出来,将干爽的纸巾垫进去用来吸汗。

        这是多么简单和快乐的时光。

        ……

        听了金石修复组和木器修复组的同事的汇报,接着轮到书画修复组的同事分享。

        书画修复组的谢敏琛师妹展示文物修复前后的对比图片:“我们是在大殿内的坐像后面发现的小木匣,木匣还是新的,里面夹层藏有一封信笺,属黄麻纸,信上的字体可辨认出是楷体,而黄麻纸在唐宋时期属于官方用纸,楷体在隋唐五代走向繁荣,初步可断代为唐以后的信笺。主要因为屋顶漏雨,雨水渗透木匣、从而浸湿信笺,造成信笺的洇化和边缘残损。我们围绕以下步骤进行修复:

        一,固色:先用毛笔蘸取明胶对信笺进行固色;

        二,清洁:用镊子夹取吸水纸吸附污水,用毛笔蘸取热水反复擦拭,直至清理干净;

        三,匹配修复用纸,提取黄檗树皮汁液,对照色卡进行染色;

        四,修补:信笺反面朝上,喷壶喷适量水,润湿信笺,使之展开、平贴于操作台,对破损边缘用毛笔刷上糨糊,进行填补、裁齐;

        五,装裱:上墙绷平,托裱画心,再镶条覆背,最后进行打蜡、砑背。”

        这时候书画修复组的组长,谢师姐的师父叶师傅悠悠开口:“不错,过程阐述得还算完整,那若是信札双面都有字画呢?又该如何修复?”

        谢敏琛没答上来,还好她师兄楚白来解围:“师父,是不是可以采用翻转式蝴蝶装帧?”

        看到叶师傅点点头,谢敏琛才松了口气,总结自己的修复心得和合理推测:“这封信笺,我们姑且将它命名为《无名氏谏公子书》……”

        苏屏循着谢师妹的声音看过去,那封信写得极为简短,却字字泣血:

        “公子台鉴,镇远将军者,良将也。若毁国之利器,虽苟活,奴必有悔哉。故弗忍刺之,易容替之。纵身首异处,亦何恨之有?蒙公子深恩,奴叩首拜谢。”

        谢敏琛总结:可能是在晚唐五代时,社会动荡、战乱频仍,女刺客只身来到边关,奉公子命去暗杀镇远将军,却被将军感化策反,赴死前还写信劝诫她家公子,切莫错杀国之良将。

        “小娘子有如此胸襟!真令人佩服!只是生不逢时,可怜可叹。”梅若莹感叹道。

        苏屏看到了,就在信笺的落款处,有一枚显眼的暗红色符号,她曾见过。

        苏屏心中有些乱,去找了唐福禄求教,“墩子,你可听过五道庙?”

        “五道神,又称‘五道将军’,是唐朝五代民间普遍信仰的冥界神灵,掌生死,引魂魄。”唐福禄对民俗文化有些家学渊源,也算颇有研究。

        他除了弹三弦,还会点占卜术。据他所说,唐家并非所有子孙都会,占卜技艺是隔代相传,他爷爷倒是精通此术,可说占多了泄露天机,占卜师和被占之人都要折寿的,所以他就出走了,或许遁入深山,或许浪迹江湖,反正不在家里。

        苏屏一听害人夭寿,就想着作罢。唐福禄却说,他的功夫不到家,十有八九是不准的,偶尔占几次也不妨事,便拿出铜钱占了一次,随即写了个字:

        “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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