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见红
舜华心上一跳,分不清是酸是痛,被徒手撕开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王令荷已红了脸,闪躲着看向舜华,“我……叫姐姐见笑了。”
她动了动嘴角,不晓得有没有笑出来,“恭喜皇后娘娘。”
“胎相还不稳呢,姐姐可不要告诉别人。”王令荷在宽大的衣袍腹部扶了一把,眼神羞怯闪烁,“陛下也说,不要讲出去得好。”
“你有陈院判亲自看着,料想是无虞的。”太后携了她的手笑道,欣喜难抑。
舜华讷讷地应着,又问了太后要抄些什么经就告退了,留王令荷继续在佛堂诵经添香。
已经一个多月了,到难为她入宫前就吃药备孕。舜华胃脘翻腾,脏腑都排山倒海地颠覆,走到她的无名斋外头,竟天旋地转起来。
她扶着朱红宫墙换气,可不能在这儿倒下去,再没人来抱她回家,也再没人床前照料陪伴了。干呕了几口酸水,才找回些平衡,一脚深一脚浅地跨进门口去。
绕过影壁,一个叫沅萝的半大丫头正在园中扫落叶,看她有气无力,便来扶她,“娘娘不舒服?从早上都没吃过东西了,是不是饿了?”
她哪里有胃口,懒懒的说不出话,只歪坐在方才那张美人榻上,“白岚走了?”
“嗯。娘娘要不要吃些甜的?嘴巴甜了,身上就有力气了。”沅萝眨巴着眼看她。难得她还没被满宫的势利眼教坏,依然是一团天真孩子气。
她想起从前母亲爱吃的蜜饯,唇齿生津,眼中也湿润了,“哪里有甜的?我想吃杏脯、梅干,哪里找来?”
沅萝便四下一望,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来,小心翼翼打开了,是晒干的甘薯块,却当个宝贝似的捧着,“是红心的,可甜呢!”又红着脸不好意思道,“不值钱的,娘娘肯定不吃。”
她会心一笑,拈了一块含在嘴里,舌尖抿着丝丝甜意,又仔细端详起这个小丫头来,“你几岁了?倒没怎么见过你。”
沅萝伸出一根手指,“十一。我六岁就进宫了,本跟着白岚姑姑,娘娘移宫到这里,才调我过来。”
她轻轻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你吃这个,是不是吃不饱饭啊?”
她眼光一动,却摇头。舜华便时刻将她带在身边,抄经时教她识字,发呆时教她背诗,倒也有了伴。
沅萝异常聪慧,叫舜华万分欣慰欢喜,像又多了个妹妹似的宠着,有时白岚过来见了,还要感叹她将自己的心腹白抢了去,沅萝便又来抱着她的腰撒娇,姑姑、姑姑地叫。
九月一过,天气骤凉,秋风横扫时,祜都尽显肃杀之色。
前朝之事亦然。严铮锐意革新,却陷入僵局。他擢升舜询十分顺利,可舜询要任用朝官却根本无力施展。每逢荐表,便杀出个司天鉴信口雌黄,命格相克也好,运程不符也好,总之只有王暮推举的人,才是十全十美的大才。
又批到一本驳斥吏部用人的奏章,他将朱笔一抛,赤红墨点甩出一道弧线,直延伸到对面卫选光面前,骂道,“早晚废了那司天鉴!”
卫选光忙用衣袖将落在奏本上的朱砂吸走,“司天鉴是王暮的马前卒,陛下以什么罪名废他?”
罪名?忤逆圣心、御前放浪,他指东,非往西!可是这都是他一人之言,到时候王暮们定当面讽刺他,全凭好恶增删官署。
更何况他严铮从出生起,便是司天鉴所批的帝王之命,吃尽了批命的便利,此时发难,王暮会不会……
甯王远去的背影还未走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按着太阳穴只管摇头,眉间深拧,心头剧烈摇摆。
漏夜露重,卫选光将那支跌折在地的朱笔还回严铮案头,又按序理好了批完的奏章,便告退出宫。刚走出乾元殿,就险些被匆匆赶来的内官撞倒。
来人不管不顾地跪倒在殿外传道,“陛下,皇后娘娘不好了。”
卫选光没走,便见严铮阴沉着脸阔步出来,内官连滚带爬地跟着,一路低声禀报,“娘娘见红了,已出宫去请陈院判。”
他蓦然转头,疾言问道,“其他太医呢?”
内官佝偻着背,“都在了都在了,只是娘娘的胎一直是陈院判照顾,所以还是……”
“那他人呢?”严铮脚步一顿,显然怒气中烧到了顶点,见内官唯唯诺诺,又提高了声量怒斥,“说!”
“说是……被舜尚书家请去了。”
严铮冷哼了一声,又疾走向丹阳殿。
卫选光在后头听得心惊,忙折回乾元殿。严若橝在殿前守卫,并未跟随御驾,只见卫选光扑上来,一把扯住他,“严大人,借你一匹快马!”
他不解,只把人推出一丈远,“东君大人有御赐轿辇,何事借马?”
“十万火急,去一趟舜府。”
“哪个舜府?”
卫选光跺脚,“皇后胎相不好,太医又被舜婕妤家请去了,后宫的人怎么想?还问哪个舜府?”
“走!”严若橝脚步已动。
卫选光未想到他这样反应,慢了半拍,只觉得腰带被人一勒,脚下便轻了,跑得格外快起来。
到翔鸾门外牵了马,两人一亮腰牌,绝尘出宫。一路疾驰至仁延坊附近,迎面遇着一辆马车,亦是策马狂奔,在青石路上颠得哐哐作响。
严若橝单手持缰勒转马头,骏马扬起前蹄一阵长嘶,红巾墨发迎风翻舞拂面,硬是转过方向跟上那辆马车,侧身弯腰问道,“车上可是太医院陈院判?”
马车未作一丝停留,唯独车上老者掀开车帘,正是须发皆白的陈院判,却似苍老了不少,略显迟钝,回头问道,“正是老朽,入宫请脉,阁下有何贵干?”
严若橝放下心来,便松弛了马力,目送马车离去,这边卫选光才赶过来,“正是陈院判,已接去了。东君大人还随我回宫吗?”
卫选光跑得浑身散架了,下马把缰绳塞在他手中,气喘吁吁道,“多谢严大人,我还是去舜府知会一声得好。”
严若橝将两条缰绳都攥在初愈的手心,想起那深宅高门,默了一息,心中自嘲,给他一匹马就是了,这样跟着一起来,又算什么。便夹了马肚子,头也不回道,“我回宫了。”
卫选光一路小跑进乌纱巷,到舜府敲门。舜恒刚送了陈院判,又折回来待客,见是御前侍驾的东君大人,连忙迎进门奉茶。
“大人,宫中是否又有变故?怎么不由分说地把陈老拽走了?”他正为妹妹的病情愁苦,不免忧心忡忡。
卫选光喝干一杯茶叶水,捶着胸口顺气,“竟这样巧合,皇后见红,太医却在贵府。”
舜恒倒吸了一口凉气,“皇后见红?”
“正是,陛下动了怒。”
他不由地回想起陈院判最近反常之处,不仅沉默寡言、长吁短叹,脸色也一次差过一次,原本童心不泯的一个老者,竟一下子长了二十岁年纪似的,真成了老头了。
“皇后的胎一直是陈院判照看,所以今日才火急火燎来接。陛下知道是在贵府上了,很是不悦。舜婕妤近来也不得意,若皇后的胎凶险,想必会被迁怒,只盼着陛下的怒火,不要燎到前朝才好。我来跑这一趟,请贵府有备无患。”
舜恒也不再说什么,手中捏着一只杯盖急剧思索,陛下不可能为此事专门召见,却难免旁敲侧击试探。这位陛下,虽壮志凌云,却不及先帝仁慈宽厚,凶险,凶险。
卫选光平了呼吸,踌躇问道,“舜小姐的病,好些吗?”
他从沉思中抽身,嬉笑道,“大人想不想见一见?说不定妹妹她立时就药到病除了。”
卫选光紧盯着杯中干涸的茶叶,言辞满怀歉疚,“不……不必了。那个,坊间流传的舜小姐被我退婚的传言,我已有化解之法,是我鲁莽之失害了她,我很懊悔,请舜小姐不要再为此烦恼了。”
“我终究是不解,天作之合的婚事怎么没成,你们两个都讳莫如深,我也不好乱猜。但是天下有缘无分的事海了去了,东君大可不必如此。我私心想做东君内兄,恐怕要落空,哈哈哈……”
两人各怀心事,没再多说便散了。
舜恒将王皇后的事告知父母亲,舜夫人叹道,“早在王氏入宫前,就听陈院判说王府为她请了千金圣手调养,若真的是靠药力得胎,又岂能稳固,不伤了身子就是万幸了。”
舜询亦是脸色沉郁,“看陈老这些日子的情状,恐怕是知道些什么的。今日这样巧合,不妙哇!”
至于小四,他身在宫闱之外,也只能叫她自求多福了。最近王暮一党逼迫甚紧,天子虽不曾怪罪他庸碌,但每每奏本落空,多少还是能从朱批的字里行间,读出“大失所望”四个字。
而此时朱墙之中,丹阳殿一片混乱。陈院判匆匆赶来,见天子自拢着一片乌云罩顶坐在床边,眼刀不住抛向跪了满地不敢抬头的太医们,而次首坐着的太后数着佛珠,口中念念祈祷。
他上去切了脉,王皇后已服了药睡着,但胎相细微,万分凶险,都如实禀告了。
“陈院判,皇后一直是你亲自照看。你告诉朕,有无把握,保住这一胎。”严铮沉沉道,喉间沙哑,恐怕已爆发过一场雷霆之怒。
陈院判须发下的嘴角抖了抖,被夹在朝事之间左右为难,对不起自己那颗医者仁心,“皇后娘娘体质过于羸弱,微臣恐怕……”
太后显然不肯接受忽来的变故,“前些日子不都是好好的,皇后年轻体健,何来的羸弱!是不是吃食、药饮有什么不妥?院判,不许有所欺瞒!”又指着满地的太医道,“你们,将皇后今日入口的东西,还有御药局的安胎药渣,全部去查一遍。”
陈院判眼皮一跳,伏地不动。
严铮忽然拔身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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