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胭脂如黛
余梦房里的茶壶里盛的永远都是白水。温度好像也永远是温文适中,不烫也不凉。
她给自己倒了一盏,像品茶一样品这白水。
“阿梦,你整日给不同的人沏不同的茶。我想知道,这偌大的春熙阁,你的茶,该是怎样的一盏?”
纤白手腕轻轻一动,指上盏波光清荡。余梦并没回答我这问题,只慢悠悠说,“明黛,还是那句话,看人要看心。这沈将军,或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呵,你们都怎么了。沈雳是怎样已经与我无关了,合着我怎么说你们都不信。”
余梦笑笑,再没多说。只嘱咐我下次来招呼客人不要迟到。
我从桌前直起腰身来,看了看余梦脸上精致的妆容。
犹豫半晌,我同她开了口。
“阿梦,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我今日要去见一个极其重要的人,你能不能帮我,嗯……”
我有些不好意思,好在余梦极其聪明。
“你是不是要我帮你上妆?”
我朝她一笑,连连点头。
“嗯,就是这事。”
余梦轻嗤一声,取了个小盒子出来,“我当是多大的事。”
我坐直了身子,看余梦在盒子里取了各种不同的脂粉在我脸上涂涂抹抹。
她一边抹一边道,“你可知,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不会化妆打扮。”
我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会与我一样。
“哪两种人?”
余梦在我脑袋上一敲,“当然是男人和明黛你啊。”
我悄悄翻了个白眼,“切,合着又是笑话我。”
余梦咯咯笑着,“你才知道啊。”
娘亲带着我住在北苑,平日连胭脂也很少用。她常说,一盒胭脂可以给我和奶奶买许多吃的了。
奶奶身子一直不好,彼时我还小,吃的又多。夫人怡然正日花枝招展,娘竟连一盒像样的胭脂都没有。
不是娘不爱美,是她爱错了人。
后来我听说,男人多喜欢精致美丽的女子。我竟以为,若是我能有一盒胭脂,沈雳也许会喜欢我。
也怪我信了明瑜,竟以为她给我的东西是一盒货真价实的胭脂。
我依旧记得那个雨云低垂的午后。我将明瑜送来的胭脂涂在脸上,换上了一件娘新给我改的衣裳,兴冲冲去将军府门口等沈雳。
我等了许久,天上开始落雨的时候,将军府门终于开了。他鲜少给我开门,大概是命中注定他要看见我的狼狈吧。
沈雳刚出府门,我便迎了上去。
“沈雳!”
他看见我,像是被吓了一跳。盯我半天,才认出我来。随即脸色一沉,“你是明黛?”
我点点头。奇怪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难不成一盒胭脂的改变真有这么大。
沈将军难得没急着赶我走,而是让沈安拿了一面镜子来。
透过镜子,我看见了一张画的稀里糊涂的脸。凡是先前涂过胭脂的地方,莫名其妙变成了黑色,比墨还黑。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然大悟,明瑜哪会有那么好心给我送胭脂呢。
沈安拿着镜子,忍着笑,低声道,“明二小姐可真有意思。”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沈雳你听我解释!是明瑜,明瑜她故意要我出丑!”
似乎多看我一眼,我脸上的黑色就会跑到他脸上去。沈雳一脸厌恶与鄙夷,将袖一甩,只说了一句,“姑娘家的整日哗众取宠,成何体统!”随后转身回府。
将军府的门又缓缓关上了。
我扔下手里的伞,双手接了空中雨水,拼命往自己脸上擦洗。
那东西奇怪,无论我多么用力,甚至将脸颊揉搓得生疼,恨不得掉下一层皮来,顽固的黑色一分都不掉。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停地从空中掬起雨水往自己脸上洗,可终究无济于事。
我跌跌撞撞一路跑回家。因着大雨,所幸街上没什么人。
所以没人看到我的慌乱绝望和一身狼狈,也没人看到我滑倒在街上,摔断了伞柄,跑丢了一只鞋。
等我到了家门口,檐下站着明瑜。一身干净整洁,面若桃花的明瑜。
芙蓉出水的伞面,擎伞的明瑜脸上红润水灵。笑着的她像极了她伞上的芙蓉花瓣。
我拎着断了伞柄的伞站在家门外的雨里,滂沱声不绝于耳,让我听不见明瑜的笑声。
跑了一路,滑了一路,我没力气与明瑜计较了。
绕过明瑜,缓缓进了家门,回到娘身边,自然又挨了一顿打。
出尽洋相不说,我将她新给我改的衣裳划破了。
那是爹爹才给她的一件新衣裳。她没舍得穿。
脸上的黑依然在,足足三日才彻底洗去。我也发了三日高烧。梦里,全是沈雳一脸厌弃地说着成何体统,要不就是明瑜站在门口笑着的样子。
身子好了以后,我再也没穿过那日的衣裳,也再没碰过胭脂。
也许,对沈雳的执念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因为恨明瑜,她喜欢的,她不想要我得到的,我一定要得到。
从春熙阁出来,我去了南垣城郊。丘谷天成,逢上好时节,野花沐风而开,阳光清亮。不远处一条清溪缓缓绕过,澈净无鱼。
娘亲在世的时候,常带我来这里。她会带两件爹爹的衣裳出来,亲手在溪水里洗干净。
我问她为什么要亲手给爹爹和我洗衣裳,因为从不见夫人给爹爹洗过衣裳。再者,明家虽不富裕,可也有浣洗佣人。
娘说,佣人洗的衣裳,没有阳光、花和清溪的味道。她还说,她一直都是这么给爹爹洗衣裳的。
用不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清风拂过,阳光照耀,才洗过的衣裳就都干了。我拉起衣袖轻轻嗅。
我无法形容出那种沁人的馨香。可我终于知道了,原来,那就是阳光、花和清溪的味道。
娘在溪水边洗衣裳,溪水时缓时急,她洗的也时缓时急。也许只有溪水和她脚边的青草知道,她揉搓衣裳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又流过多少泪水。
后来,她身子每况愈下,这地方便不常来。北苑的房子不朝阳,冬日格外阴冷。那个冬天,她一直躺在榻上,只要轻轻一动,身上各处关节就疼的她直冒冷汗。
一日天放晴,她说要我陪她走走。
我以为娘亲只是要在院落里转转,抑或去看看奶奶。可她却带了一个小篮子。
我问她要去哪。她只说,昨夜,你爹来了,他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让明瑜和夫人欺负你。
一路走走停停,我陪娘亲到了城郊。冬日的溪水已经结冰快要干涸。我缩了缩身子,想要回去。
娘却说,明黛,去将冰破开一层。
我知道了她的用意。她的小篮子里带着的,是爹爹的衣裳。
“我才不去!”
“好,你不去,我亲自去。”
没有办法,我只得用一块石头,在冰面上凿开一个洞。
“不就是又要给爹洗衣裳,我来就是!”
可她不让,执意要自己来。
“明黛,最后一次了,你别插手。”
彼时,我不懂她话里的用意。也不知将手伸进冰冷的河水里,对她来说,关节处是怎样一种噬心噬骨的痛。
我只记得,那天,她洗了许久。
回府后,隔了两日半,她便走了。
她躺在床上,那么安静。双手红肿得像两只红萝卜,交叠端正放在腹上。眼眶忽的酸的看不清东西,我干脆扭过头去,不再多看。
窗外依旧阳光明媚,一片静好。
娘亲脸上恬静的笑和那双手却印在脑海里,至今挥之不去。
当夜,爹爹不知去了哪。我一人守在娘的灵棺前。
爹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也许是朝中有应酬,他喝了许多酒。
他答应过娘要好好照顾我,此时却一把将我从地上拎起来,口齿有些不清地咆哮。
“你这不孝女,丧门星,怎么照顾她的!”
“还有,她的手是怎么回事!”
后面这句不是问我,是问府里侍候她的佣人。他大概不知道,那些佣人,没有夫人的命令,向来不敢在我和娘身边多留。一时间,大大小小的丫鬟仆人皆一问三不知。
娘亲的手是怎么回事,我自然知道。可我觉得,爹爹已然不配穿娘给他洗的衣裳。
绸缎上阳光、花和清溪的味道,是她的命换来的。不懂珍视的人,如何能配得起。
我冷笑一声,看爹爹突然转身离去,一夜未归。
三日守灵过去,爹爹才回来,交给我一个小罐子。
自娘离去,这丘谷,我便只能一个人来了。
溪水依旧清澈,阳光依旧静好,清风微澜,野花遍野,可是再也找不到溪水边洗衣裳的人了。
我躺在一片柔软草地上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刚好见夕阳西沉。
与沈雳约好,他允我去将军府看宋征的。
等我到了将军府外,不知为何觉得今日的将军府有些不同。
往日门口站的值守都不见了,将军府门轻轻掩着。不像是刻意打开的,而是好像进去匆忙,没门关好。
门口落一顶小轿,是官轿。
从轿翎样式和花色来看,准确来说,该是太医院的轿子。
沈雳这护国将军太子师,倒是从未听说过他受过伤。怎么将军府自己的大夫不够用,还请了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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