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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下套


吐谷浑进献了一件白狐裘给太后,据说世间仅此一件,小皇帝到底年幼,眼馋的很,它并未见到吐谷浑的使者,却听闻使者拜见了太后娘娘,这本身是一种僭越,他又羞又恼,对此却也无可奈何。

        太后这些日子时常赏些东西来杜府,宫里人人都传杜太傅讨得太后娘娘欢心,攀了高枝儿。

        御书房门前换了两个新人,杜蘅过来时看见这两人正靠在门框上调笑,看见她来了才整了衣衫,喊一声“杜太傅好。”

        杜蘅是捧着白狐裘来见皇帝的,她冲二人点点头。

        御书房内有个随侍,向来是懒洋洋的,此时却精神抖擞地伏着身,等待传唤。

        小皇帝这几日新得了一只会叫的黄鹂鸟,欢喜的不得了,整日浸在御花园中,温书时总是悻悻的。

        “夫子,今日便不温习了。”小皇帝踢掉了下面新供上来的龙头鞋,一只手攀在在楠木金丝花纹的桌上,小脸红扑扑地逗弄小鸟儿,他悄悄地斜着眼打量杜蘅,“朕听说母后对你十分抬爱,这白狐裘如此珍贵竟也赐给了你。”

        杜蘅面圣时为求容表褪去了外袍,支开一扇窗,秋冬交替的时节,本就是风寒水冷,她自顾自地将《中庸》摆到案桌上,端端正正地望着天子。杜蘅身上没有士子文客的淡漠,平日里她对任何事物都是淡淡的,此刻她却有点生气了。

        “太后娘娘仁德,杜蘅只是被关爱的子民之一罢了,还请陛下悦纳《中庸》。”她的语气有些略微强硬,对帝王的问题回答的也是模糊。

        小皇帝有种被背叛的感觉,抄起一旁的茶杯丢了出来。

        茶盏飞溅的时候杜蘅并没有躲,任由瓷器磕在了额头上,温热的茶水溅到脸上,茶叶沫子挂满了半张脸,顺着茶水流的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

        “夫子。”杜蘅一向性情温和,若有来往皆是礼貌周全,恭敬细致的性子让相处的天子印象深刻,此刻她衣衫挂着茶叶,额角也血肉模糊的惨状使他有些害怕了。

        这宫内人人以为他是个傻的,可他也晓得太后并不喜爱他,连着下人都没什么惧意。

        小皇帝有些忸怩,杜蘅下意识抬手擦着温热的液体,等到手背染成一片红才后知后觉的疼起来,随即恭恭敬敬地将《中庸》捧到怀里“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请陛下悦纳《中庸》。”

        一旁的常侍抬着手似乎在吩咐去叫个太医,杜蘅只是淡淡地道“不必了,陛下给的,赏也是罚,罚也是赏,圣意不敢违。”

        小皇帝攥紧了手里的鸟笼,心中多了荒唐二字,最后鸟笼因脱力落到了地上。

        昨日太后盛怒之时,也是这样的场景,太后微微低着头冷笑道“哀家给你的只能是恩赐。”幼时,他的母妃生下他便没了气息,跟着皇后娘娘长至这般年纪,皇后家室殷厚,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皇子并入不了她的眼,眼前的杜蘅竟然和前人的模样重合起来,小皇帝起了一身冷汗。

        小皇帝胃里一阵翻涌,恐惧和怒火交织在一起,好似一团火灼烧着他的肺腑,眼前有重重影像,他坐到这个位子上,本就举步维艰,连他的太傅竟也要弃他而去,他不许这种情况发生,他是这个国的天子,自然也是杜蘅的天子,他从桌椅上下来,负着手道“杜太傅冲撞天子,去中庭跪着,好好反省。”

        杜蘅的眼睛无波无澜,此时却像是一颗石子丢进了幽潭,激不起风浪,然而在这一刻她周身的淡漠被打破,她微微战栗着,深深地叩首。

        跪叩中庭,这个处罚倒也不重。

        风整整卷了一日才肯罢休,杜蘅额头上的伤口结了痂不疼却有些发痒,袖口上粘的血渍变成了干红色,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抹去身上的茶叶,紧接着俯身叩首。

        匆匆走过三两个人,杜蘅只能看到朱红色的朝服,是官员来传供词了。

        杜蘅如今身份特殊所受束缚颇多,势单力薄且被人盯得紧,天子年幼不成气候,无一人敢与她搭话。

        她是惯例劝学,走到御书房便发现了侍卫慵懒的神情和满宫颓唐的气息,但是见到陛下还未通报,仅是献了一件白狐裘便被砸了,杜蘅扶了扶身上的官服,这场火气来的她还不明白,只不过这样闹一场也算是给下人一个警示,天子一怒十方具灭。

        匆匆窜过去一个小儿,杜蘅只能见其靴上沾了白色的浮灰。

        “愈之,你说朕做错了吗?”小皇帝刚刚看的清清楚楚被他砸出来的伤口冒出血珠顺着杜蘅的脸往下流,他有些担忧。

        杜晋自他还是太子便入宫伴读,两人幼时做了不少荒唐事,榕树上的知了还是池塘里的锦鲤,二人都捉过,小皇帝心里对他是亲近的很。

        “臣来时远远就瞧见陛下外面守着的侍卫都格外尽责,落了只鸟儿,都不曾移动分毫,民间常说主人不严无以治家宅,陛下今日罚了阿姊,才叫人知道陛下始终是陛下,阿姊也是希望如此的。”杜晋这样说着,又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只木制鸟笼“陛下看了,可否欢喜?”

        小皇帝心里又酸又涩,险些笑出来,又险些哭出来。

        “太傅,您这样撑不住的。”杜蘅不饮不食衣衫单薄地跪到天黑,侍者都开始担忧起来,谁能想过天子的气性如此大呢。

        杜蘅闭着眼睛“文臣能为劝诫陛下出力,是杜蘅之幸,即使是罚也要领。”

        一时间不知是何时辰,身体已经麻木,除了额头偶尔疼一下,身子竟然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只是有些困倦。

        脑海中那些星星点点连成了一片,仍旧是朦朦胧胧的灰白色,似是有人影奔来,她浑浊的眼睛几乎看不到明光。

        外头乱作一团,侍者们大声疾呼杜太傅晕倒了,众人奔走,后来听陛下身边的公公说,是以苏丞相求了情,杜太傅被罚了半年俸禄的结果潦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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