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病起
夜色深沉,烛光昏暗。
病情来得凶险,杜蘅被抬回去的时候已经发开始发烧,太医赶到却只见得从来端正的杜太傅满头汗水,散乱的头发都被打湿黏在脸上。
苏子衍伸出手,似乎是想替杜蘅拭去汗水,迷蒙中的人却打掉了他的手掌,几乎是咬着牙蹦出“无事”两个字。
苏子衍只是日常地去请命,便见那杜家的小公子风风火火地带着人往御书房的方向去,细问了旁边的宫人才知道杜太傅今日冲撞了圣驾,正罚跪中庭呢。
他想了想便也转过了这个弯,他立在床边,转头盯着跪在一旁的太医“杜太傅怎么样了?”
“太傅身子弱,中庭寒凉已致寒气入体,熬过今夜便也无大碍了。”老太医细细地瞧着苏子衍的模样,毕竟见多识广,心里疑惑着杜太傅和苏丞相平日里不见着相好,怎么杜太傅出了事儿苏丞相倒是慌了神。
熬得过今夜。
地龙烧的整个的园子都在冒热气,杜蘅仍旧是咬紧牙关,蜷缩的身子一阵一阵抽搐,惨白的手掌抓着锦被,将脸埋在枕头里嘤咛。
本就跪着的侍者开始纷纷告饶。
“下去各领十板子,也是给杜太傅一个交代了。”他低垂着眉眼,桌上放着一壶菌菇汤,汤汁细腻嫩滑,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杜家的女使。
苏子衍舀了一勺汤,菌菇鲜嫩,汤汁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味道不错,杜家的小厨房味道不错“别这样瞧着我,你主子这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奴婢不敢。”先帝在时,杜蘅与苏子衍并不对付,连带着侍者对他也没个好气,面上恭恭敬敬心里怕是已经骂了千次万次了。
“你们杜家人可敢的很呢。”苏子衍扭过头,只余半边脸,余光看到榻上的杜蘅手臂动了动“叫人挖了你的眼睛才好。”
此话一出,两个人面面相觑。
“苏丞相怎么好端端地恐吓我杜家的下人,倒是好大的官威。”杜蘅撑着半边身子坐了起来,她脸色惨白,身子仍在发抖“你二人下去端一壶新茶来,我有话与苏相讲。”
杜蘅一声青色素衣,更显得脸色如纸,她扶着榻沿下来,脚步虚浮,整个人就跟风筝似得轻飘飘在摆“今日还多谢苏丞相搭救了。”
“杜太傅记着,你已欠我两次。”苏子衍转了转茶杯,发现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杜蘅并不答话,圆圆的眼睛清澈的瞳仁,又笑了起来。
杜蘅用罚跪来以儆效尤,天子年幼手里没个分寸,杜家出面更是不便,苏子衍出面才是最好的打法,他位高权重,又无人倚仗,朝中重臣大半人是张氏亲族,她赌着他仍需要有人来替他撑着,算着他请命的时辰。
一阵一阵的抽痛中伴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而后桌椅挪动,杜蘅落座,汤盏奉上。
“今年的秋日比往年要冷的多。”杜蘅的目光疲惫而又坚定。
“杜太傅此时还有兴致观赏秋景。”苏子衍嗤笑一声,玩味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着,北边去年新派的刺史是李将军的侄儿,为人跋扈不学无术,初到北边更不会知道囤积物资的重要性,今年天气这样冷,北边的百姓日子不好过。”杜蘅暗哑着嗓子,又顿住话头。
“杜太傅,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杜蘅仍旧不住的咳嗽,苏子衍想着该叫下人炖了梨才好,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扇。“宫人常说太傅聪慧,深的陛下和太后信任,太傅不会分不清轻重,怎么糊涂至此。”
“糊涂未尝不好,担的起值得二字。”杜蘅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也映着烛火,像是庙里慈眉善目的菩萨。
“李将军在边关待久了,种种行径已与朝中官员打不相同,他族里只有这一个侄子,亲弟弟也丢了许多年,对他自然娇纵得紧。”苏子衍起身,虚虚地掩上窗户。
“人呐,往前走总是会有很多岔路。”杜蘅这话驴头不对马嘴,她对桌上的清汤没什么胃口,身上也疲惫得很“是救一个人,还是救万民。”
苏子衍停下手,笑道“杜太傅有些什么见解?”
夜深了,铅灰色的天空此时更是看不见一点光亮,杜蘅未曾明说,只是在苏子衍打道回府时送上了一副骏马图表示谢意。
“苏相,没有糊不糊涂,只有值不值得。”杜蘅坚持要来送他,披了外衫,在苏子衍上车的那一刻喊了一句。
杜蘅真正醒来还是在天亮时分。
灿烂的朝阳将天地镀上金光,一片灿烂,候着的侍女眯着眼睛,挂着吟吟的笑意“姑娘可算醒了,你都烧了一夜了。”
“什么时辰了?”昨日地龙烧的旺,晨起苏子衍又遣人送来了一箱木炭,她睡得昏昏沉沉,汗水浸透了衣衫,就连被褥摸上去也是湿漉漉的。
“寅时了,丑时陛下的人来问过一次安。”传水传膳的声音在院里响起,杜蘅瞧了她一眼,这是她的贴身丫鬟,从小便伴着她,唤作寸心。
杜蘅掀开被子,谁知下床的一刹那直接头一昏往下栽去,寸心连忙过来搀扶。
“小公子在府里吗?”杜蘅颤颤巍巍地坐在床榻上,思索片刻,杜晋与小皇帝交好,虽是这近年成熟了些,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留宿宫中只怕被别有用心者利用。
“回姑娘,昨日苏相走后,小公子便回来了,特意吩咐了小厨房将这红参炖了给姑娘补补,待姑娘醒了便去西苑通报一声。”寸心说话时,正一手拉着杜蘅的手腕,一手拿着布巾给她擦拭。
“你下去吧,底下的人各赏一吊钱打发了。”杜蘅浑身没什么力气,交代了两句很快又合上了眼睛打瞌睡。
杜蘅睡到中午又醒来一次,盐水漱过口,却只吃了两口清淡的荷叶糕再也没了胃口,反倒是问起了府里昨夜来此的情况。
寸心仍旧是老老实实的叙述了昨晚的事情,杜蘅昏着抬回来,整个杜府都吓得乱了套,跟来的太医只开了副驱寒的姜汤,人是急的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
寅时已至,万物既生。
这世间的账也算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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