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向前
杜蘅进宫的时候,皇帝正在发着高热,她摸了摸皇帝的额头,叹了口气问道:“皇上这样多久了?”怎么能不心疼的,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啊。皇帝在睡梦中呓语,好像在寻找什么,又在逃避着什么,旁边的毛巾换了又换。
小德子看着皇帝回道:“昨日,昨日丽妃娘娘的孩子保不住了,今日皇上就起了高热。”小德子使唤这人端水进来,殿中干燥得很,需要日日端水进来,皇帝的嘴唇也有些干裂。“皇上就是太过重情重义了,皇后娘娘如今也在禁足着。”
宫中的风雨来的这么快,这是丽妃给她发出的信号弹,杜蘅替皇帝掖了掖被角,看他眼角仍有泪痕“带我去皇后宫中看看吧,总该有个解决的。”小德子还要说什么,杜蘅已经起了身,抖了袖子“出了事,自然有我担着。”
皇后的宫殿很是寂静,没有人敢来,谁也不愿意招惹这个晦气,丽妃在自己宫中闹腾,她捏着春娟的下巴“春娟,本宫还漂亮吗?本宫是不是老了,快给本宫拿玉容膏来。”失去了这个孩子,她开始有些担心,皇帝终究会回过神来。
春娟捧着铜镜,看她面目狰狞“主子依然貌美,主子正当盛年,不应该为容貌焦虑,主子是最最好看的。”春娟有些担忧的看着丽妃,丽妃的手松了下来,丽妃对玉容膏的用量大,内务府也是先紧着这边送,宫中的东西就没有断过。
“春娟,本宫不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得宠。为着皇上一时的兴致,为着一个男人偶然所起的一点欲念,皇上特意把一个商家女子捧到这么高的位子上,不就是和太后做对吗?更为着,本宫的脸,还有几分像杜蘅的样子。难道本宫都不知道么?”丽妃有些凄怆,她最为得宠,也最为惶恐。因为她没有后台,就算现在和杜蘅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也是自己身上有杜蘅去所需要的利益,那以后呢,以后要是她再怀不上孩子,她的宠爱要怎么办呢?
丽妃想起来张习文那日问他的话,如果非要选一个,是选面子还是里子。她的回答是:里子,从始至终都是。面子为的是和皇帝的情分,里子也是自己的地位,她只要一想到被欺负的那些年,心里头就和刀割一般,心如刀绞地疼。
春娟略略撑起她的身子,春娟和其他家生奴不一样,她是被张习文买来的,她更知道冷热的道理,她在丽妃耳边说“那就看娘娘能不能豁的出去了,娘娘放心,既然杜大人和咱们在一条船上,就不可能放任娘娘不管,娘娘现在有的就是皇上的怜惜,娘娘要把握住才是,这怜惜没了,可什么都没了。”
丽妃面色沉沉如静水一般“是,你说得对,本宫还年轻,杜蘅会的,本宫也能学,等皇后垮了台,本宫的日子才会好走一些,替本宫上妆。”她要去后花园坐坐,她比皇后就是更能豁的出去。
杜蘅来到了那棵大桃树下,原来是在太后宫中,后来宫中重新修葺,才挪到了这儿,皇后见她来也是淡淡得“杜大人安,是皇上让杜大人来的么?劳烦杜大人回禀了皇上吧,本宫不愿在解释。”
“皇后娘娘金安。”杜蘅有些可怜这个痴情的女人,她一心是为了皇帝,可到头来还是被皇帝抛弃“皇后娘娘节哀,此次并不是皇上让奴婢来的,奴婢是来找东西的。”皇后形容憔悴,身上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哪里还像个皇后。
杜蘅看着他,心有不忍“皇后娘娘还是要向前看,向前看才能有路可走,娘娘这样只会困死自己,让亲者恨,仇者快罢了。”杜蘅在这些宫里的女人们的斗争中一直是保持中立,哪怕是和张家接了愁怨,她的心似乎也更偏向皇后一点,丽妃的心机深沉,并不是好事。
皇后向她行了行礼“多谢你,杜大人,这个时候也只有你敢和本宫说这个话了,本宫不怕这些魑魅魍魉,本宫也不去招惹,本宫在自己的宫中过自己的日子,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皇后叮嘱杜蘅随意找吧,然后回了内室,她仍然带着象征后位的甲套,金碧辉煌,又镶嵌着玉石。
杜蘅径直来到桃树下,她用带着的匕首一下一下向下挖着,是一个女人的肚兜,肚兜是粉红色的,但已经腐烂长了虫,她用匕首翻开,下面有一些药渣,还有一个小小的玉石,上面的春字过于显眼,让人不注意到都很难。
杜蘅用盒子把一切装好,最后看了这座宫殿一样。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堂,不知道会沉寂多久,或许是一个月,又或许是一辈子,一切都看皇上的心意了。
皇上正发着烧开始说起了胡话“娘,娘,我是琮儿,娘,您别走,您别走。”照顾皇帝的人正在犹豫要不要去请太后过来,却被小德子拦住了去路,床榻上的皇帝有些不安地扭动,小德子抱来一个软枕塞到皇帝怀里。
“蠢东西,皇上叫的是伊春贵妃,那里是太后。”小德子看着他有些面熟“今日在朝堂上给皇上换茶水的就是你吧,怪不得咱家看着你眼熟,跟咱家出来吧。”小德子揪着他的耳朵狠狠一扭,耳朵立刻见红,小太紧跟在他身后。
“今日去给太后通风报信了?”小德子在殿外教训着他,有时候他是真心可怜这些小太监,不仅被别人瞧不起,还时常被人苛待。他在皇帝面前能说上几句话,这些奴才才高看他一眼,说到底还是没根的东西,肯定会被嫌弃。
“师傅,师傅,徒儿没办法了,徒儿的娘在太后手中啊。”小太监紧紧抓住小德子的裤脚,不肯撒手。
小德子抬起他的下巴“你娘在太后手里还能有活头吗,你看着太后难不成不是个心狠手辣的?这事皇上不追究就算了,你以后要好自为之。”听到这儿,小太监哭作一团。
皇帝在睡梦中见到了他的亲娘,他的亲娘是那么温柔,她替他挽着头发,然后告诉他,已经做的很好了,一直都是娘的骄傲。梦醒了,皇帝眼角还是湿湿的,他的娘死的早,可到底是怎么死的。
杜蘅拿着箱子赶来了,皇帝披了外袍,就要见她,皇帝沙哑着嗓音“太傅,许久不入宫了,朕好久没见过太傅了。”他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亲娘,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真相。皇帝咳嗽了两声,小德子把窗户合上了。
“微臣恐怕已经江郎才尽了,皇上做的很好,微臣没有什么能够再教给皇上的了。”的确是很久没见了,皇帝瘦了很多,两条裤管都能灌进风去。皇帝一颗心突突地几乎要从胸腔里蹦了出来。他的脑海里一片混沌,只是糊里糊涂地想着。
“朕要学的还有很多。”皇帝是有大抱负在身上的,他想在有生之年能够见到一个盛世,新政还未推行,百姓还未安居乐业,他也不能倒下。皇帝看着杜蘅手中脏兮兮的箱子,疑惑地问道“太傅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
“皇上这样想是百姓的幸事。”杜蘅打开箱子,有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微臣正是想给您看看这个,皇上,微臣斗胆查着伊春贵妃的死讯,还请您降罪。”杜蘅与太后的关系,所有人都清楚,皇帝对她查着件事,竟然有些理所当然。
“皇上,这里头是一件肚兜,可微臣能认出这事贤祖年间的制作技法,旁边更有碎玉,上面有一个春字,微臣猜测这是伊春贵妃的遗物。”杜蘅滴了两滴蜡油在箱子上,红色的蜡油瞬间凝固,把肚兜也烧了一个洞,杜蘅扯开,丝丝线线互相环绕,确实是当年的技法。
这箱子的味道十分难闻,皇帝捏紧了鼻子“你怀疑是太后做的?太傅,这话可不能瞎说。”皇帝在杜蘅的话中感到一丝温暖,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记着他的母妃,皇帝连着咳嗽,杜蘅就又把箱子合上了。
“微臣有依据的。这药渣与疫病的药渣是一模一样,可这疫病本就是一场毒,微臣明白,您早就把太后娘娘当成亲生母亲,可这些爱,这些好本就应该由您的亲生母亲给您。”杜蘅把碧玉擦干净了用帕子包好。
皇帝静了许久,拿过杜蘅的碧玉,可不就是他母妃的吗,又听见杜蘅说“这是从皇后娘娘庭院中找到的,娘娘应该对此不知情,可其他人就无从而知了。”皇帝本对丽妃和秋竹一事存疑,听见杜蘅这么说,就也放心了许多,张家的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呢?
“朕知道了,太傅可有什么解决之法吗?”
“皇上,百姓间流言四起,宫中又刚刚失了位皇子,为了安抚百姓,微臣认为,应该由皇上和太后娘娘去向天祭祀一番。”杜蘅的话说的恳切,皇帝却止不住地向这边看。
“太傅,会永远是朕的太傅吧。”皇帝若有所思,在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后,就让人把杜蘅送了出去。他想要沐浴,也确实这样做了整个身体浸在滚热的水里,方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一丝暖气。沐浴所用之水最是讲究,按着时气用豆蔻花并佛手柑拧了汁子熬煮的,醇厚中不失清新之气,熏得混沌的脑仁渐渐安静下来。
御花园中有小小的哭声,丽妃坐在亭台上“孩子,本宫的孩子,你一个人在下头孤单吗?本宫这就来陪你了。”丽妃走到湖边,看着碧绿碧绿的湖水忽然一头栽了进去。
巡夜的侍卫听见“扑通”一声,大喊着“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他们只能在夜色中看到是个女子,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大防,其中一个解了挎刀就跳了下去。
已经是半夜,巡夜的人少,出来的人更加少。皇帝还没睡下,就听见小德子慌慌张张地通传“皇上,皇上不好了,丽妃娘娘跳河了,现在正在承乾宫中,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连湿衣服也不肯换下来。”春娟来报时也是慌里慌张得。
丽妃缩在墙角,她曾经期待过这个孩子,可一切还是落空了,所以她问自己要不要回到以前的日子。答案是否定的。丽妃一直在哭,终于到哭不出来了,她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体,有些难耐。
皇帝皇帝已然霍地起身,撞翻了身边的双鹤紫铜烛台,火苗顺着明黄色碧金盘龙帐霍霍地燃烧起来。他来的很快,丽妃缩在床脚成为小小的一团,身上也渐渐起了热“来人,给丽妃换衣裳。”他摸着丽妃的手,却是那么冰凉。
“皇上,皇上不要,让臣妾陪着皇儿一起受着吧,都是臣妾的罪过。”春娟在一旁捧着干衣服,丽妃的小脸红扑扑地,她用力拉住皇帝的手“她说臣妾的孩子是孽种,早晚会没,臣妾气不过,可到底还是没有保住自己的孩子。”
皇帝知道这个“她”是指的秋竹,他拍拍丽妃的背,身上有些令人安心的香味“这事不怪你,一切都与你无关,朕已经让这贱人下去给咱们的孩子赔礼道歉了,你安心一些,咱们还会有孩子的。”皇帝让春娟不动声色地过来。
对秋竹动手,也是丽妃的高明之处。如果她直接选择皇后,反而让皇帝生疑,不如让皇后心死,这才是她的目的。
丽妃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任由春娟把湿衣服换下来,套上干净的衣服,眼泪还是簌簌地流淌着“皇上,皇儿会不会怪臣妾,臣妾好怕,臣妾梦见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想要爹爹和娘亲啊。”
“不会的。”皇帝的话像是一针强心剂,他带着丽妃躺下“今日朕陪着你,一切都会好的。”皇帝半分睡意也无,看着一旁的丽妃,睡觉也是紧紧皱着眉。
次日,杜蘅和苏子衍正带着人搭建高台,来往的百姓都能看到,有胆子大一点地过来问“这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修剪这个?”壮汉们一根一根的柱子向这边抬着,虽然工程量大,可人手也多,一切都还比较顺利。
“老人家,这是皇上的高台,皇上啊知道今年流年不顺,特意来为咱们百姓祈祷呢。”杜蘅回答这话,眼睛也不忘盯着工程,许久不见的许常山今日也出现在附近,杜蘅打发走了人,就过来了。
“杜大人,你要小心一些。”他神神秘秘地递给杜蘅一包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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