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落水
今年秋,在西藏的李崇妾侍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儿,消息传回京里,李家的人心思各异,李崇只有这么一个妾室,头一胎却是个女儿。但也有不少人松了一ロ气的,比如李崇的母亲林氏,李崇的母亲是当年的新科状元,对这些情爱什么的都很淡然,当初娶了李崇的母亲,也就没有外室。李崇的母亲家是在瑜洲起的家,家中做着香料生意,当初帮着李崇的父亲入京赶考,也是下了大价钱,好在收的云开见月明。李崇的母亲过惯了这样一人独大的日子,也看不上自己儿子的小妾。
据主院的下人说,李林氏今年往佛寺跑得更加勤快了,在府中也是,每日必要在佛堂带个小把钟头,就是盼着李崇小妾腹中子嗣。
“母亲,已经到了边城,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就可以到京城了。”京城算是李崇的祖地,可惜他的父亲身体不好,前两年就舍了他的母亲而去。
李崇的母亲数着佛珠,看到这片故土,闪着泪光,她有些急迫,当年就是在这片土地上她丢了自己的小儿子,她日日夜夜都去佛堂中想要找回来的孩子。李崇的母亲撇了撇泪水“好,来了京城不比边关,你事事都要小心,不能再像个莽夫之前不是你弟弟有消息了吗,一切都找找,还有你的亲事,一切都要好好的。”李崇的母亲说了两个一切,她的眼睛已经有些花了,近了看谁也看不清楚。
李崇点了点头,也是心疼母亲这个样子。他的父亲是文人起家,可他却更像祖父,不爱文字爱武装,也算是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父母待他很好,可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母亲常常背着他抹眼泪,父亲也总是唉声叹气的,一开始他也不明白,略长大一些才知道。要不是自己当年没有紧紧抓住弟弟的手,怎么会让他走丢,这是他一辈子的心病。
西藏近年来虽说较为平静,但到底是边地,山水恶劣,大人倒是没什么,贵女养在那里总觉得不像样子。李崇手下有许多兵,这个妾室实则是他手下的妻子,可还没来的及成亲,将士战死沙场,李崇看着孤儿寡母心中难过,就抬举他做了个妾室。二人实际并没有什么肌肤之亲。一开始还好,可时间久了,孩子受不得西北的风沙,也是李家正儿八经的长孙女,总该是回京养在府里才好。
因此,皇帝在给了李崇那里两个月的骨肉相处时间后,今年三月,由李崇的亲兵护卫着,载着他们一家的马车就从西藏千里迢迢的回来了,随着马车回来的,自然还有生下李崇的“小女儿“”的方氏。
如今她的地位也大为不同,先前不过是在西藏侍奉将士的一个无名无份的妾侍,如今也做了姨娘,因为小小姐受了礼待。李林氏一见那襁褓中的小孙女便喜爱得不得了,李崇看祖孙二人相处地好才放下心“娘,孩儿先一步进城,见过皇上,把一切安顿好,就来接您,还劳烦您给孩子起个名字了,我和她娘都是粗人,您的名字压得住福。”
李林氏从后边的小箱子里拿出几个纸条,起名这一点她早早想到了,她摆出来四个纸条“这个我早就想到了,你爹在世已经把这些事都想好,要是你头胎是个儿子就叫康安,要是是个女儿就叫康乐吧,这边还有几个,你自己选选。”
“康乐好,康乐好,这个孩子只求她健康快乐的长大就好。”李崇不明白这些咬文嚼字有什么意思,干脆选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名字。
李崇自己带着腰牌就进了京,京中刚刚过了祭祀大典,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也不知道许常山为何改变了主意,当街摆起了摊,替人问诊,尤其是因为疫病而痛苦的人连药钱都不要。
沈嘉敏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日在朝堂上受到的惊吓,依旧让苏子衍和姚颂跟着在街上吃喝玩乐。姚颂拎着一包柿饼“祖宗,你这都逛了多久了,怎么还逛不腻呀。”沈嘉敏还在四处看着,嘴中也叼着个东西,说话都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小心啊,有马过来了。”京城中的集市头一次这么热闹,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有马匹踏破桌板的声音,沈嘉敏吓得一口包子没咽下去,还被呛住了。姚颂急忙放下一枚铜钱,拿了一碗水给她顺下去。小贩们纷纷避开,苏子衍用双臂将二人与人群隔开。
“什么人啊,竟敢打扰了本郡主的兴致,本郡主倒要会会你。”沈嘉敏把怀中的红豆饼塞到姚颂怀中,揪了一个小厮,踩着他的背,揪了小摊上的布匹,翻了个跟头,看见一个男子骑着马把布匹扔了过去。
苏子衍见状,从怀中扔下一锭银子“借下你家的筷子和布匹。”他踩着桌子,把档板踢了出去,让沈嘉敏好有东西可以踩。一个,两个,沈嘉敏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苏子衍把凳子直接扔了出去,他大喝一声“郡主,接着东西。”
李崇歪了歪,躲过沈嘉敏丢过来的东西,他硬拉住马缰绳,马前腿一登,李崇凌空而起“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李崇与他叫骂着“别挡你爷爷的路,让开,爷爷今日有要事要做,没空陪你折腾。”他一个旋身下来,拉住了马。
沈嘉敏也随机下来“你看清楚了,老娘是你姑奶奶,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沈侯爷的女儿,我娘是支书的女儿,皇帝是我的表兄,我乃嘉敏郡主是也,怕了吧。”沈嘉敏报出自己的名号,企图震住眼前的这个男人。
李崇嘴边的笑含了一缕不屑“那你知道我是谁吗?”马匹在原地来回地走动“老子是天地第一等的飞将军李崇,这边关都是我打下来的,还能怕你个黄毛丫头?”李崇看着她,他听说过沈侯的名号,不过这个女儿么,还差的远呢。
沈嘉敏哪里知道他心里的腹诽,李崇撩起衣袍下大步迈出门槛,春光灿烂,透过夹竹桃的缝隙打在他的眉眼、颌角处,李崇勒紧了马缰绳,看沈嘉敏仍然是一副不依不饶地样子,李崇吹了个轻率的口哨“小心点儿,小郡主,这马可不长眼睛。”说着,带着马匹,从沈嘉敏头顶跨了过去。
李崇眉目生得优雅,是一种古典的耐人寻味,那五官拼在一起,就是恰到好处的温润,一双浓眉反而是脸上最肃杀的部分,他在边关待久了,身上有些怎么蹭也蹭不掉的戾气,为他整个人增添了三分刀剑般的凌冽。沈嘉敏看他如此折辱于自己,从腰包里掏出弹珠“你给我站住,我管你什么飞将军,地将军的,不给本郡主道歉今日就别想走。”沈嘉敏踩在桌子上,对着马匹的腰扔出去了一个弹珠。
马匹痛苦地嘶吼一声,差点就要把李崇颠下去。李崇疼惜地看着马,若说之前只是因为这丫头的胡闹而生气,现在则是心疼自己的马儿了,习武之人都把马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自己的孩子被别人这样欺负了,他怎么能忍。
沈嘉敏此刻也感到有些后悔,她仍然壮着胆子“本……本来就是你的错,这么多的行人,这么多的老人和孩子,你的马骑的这么快,伤了人难道是你能负责的吗?”沈嘉敏照猫画虎地搬出父亲曾经和她说的那些大道理来回怼李崇。
李崇扬了扬鞭子,马儿又跑了起来,沈嘉敏躲闪不及,被他抱到马上“我说小郡主,你对着本将军这样不依不饶得,莫不是想与本将军多待一会儿,心中对本将军有情愫在吧。”李崇面上嬉皮笑脸的,可是却十分诚实地加快了步子。
沈嘉敏被李崇闹了一个个大红脸,竟然也忘记了挣扎。李崇看着耳朵红红的姑娘,更是邪气一笑“小郡主,本将军今天就给你一点教训,把你带到这儿,自己想办法回去吧,本将军还有要事在身。”李崇在军营里鬼混惯了,身上有一股子这文人没有的痞气。
这是一匹枣红色的烈马,马儿眼睛内充着血,李崇温言细语地安抚一番,大摇大摆地进了皇城。沈嘉敏定定地看着他,这人怎么对着畜牲和人不一样,她的心里好像也有一只枣红马在奔腾驰骋。
杜蘅听说了今日的消息,沈嘉敏还在平静地喝着茶水,杜蘅一拍桌子“这位将军居然这么猖狂么?你们也太冒失了,郡主可有哪里受伤。”杜蘅围着沈嘉敏转了几圈,看她有些失神又叫了两声“郡主,郡主,你哪里受伤了?”
“诶呀,馥郁,本郡主没有受伤,你也太过大惊小怪了,他不是那样的人。”沈嘉敏脸有发红,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她托着腮,口中含着一块糖,心中的那匹小马是跑个不停,她呢就骑在马上,也跟着马儿一起颠簸不停。
宫中大摆着宴席,皇帝高举着酒杯“李爱卿回来了。”底下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苏子衍也见到了这位飞将军——李崇,他穿着紫金的铠甲,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发饰还是边关将士的样子。皇帝看起来很高兴“李卿在外多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李崇将酒杯一饮而尽,面上是淡淡地笑意“微臣谢皇上抬举,微臣的母亲已经上了年纪,这眼睛也已经微微发盲,女儿也已经有二个月了,这次就不走了。”李崇还不能接受母亲眼盲的事实,说到这儿还盲了盲。
这时候太后身边的小太监突然来报“皇上,不好了,太后娘娘不好了。”
太后躺在床榻上,想着自己的身前事,她这一辈子什么都得到了,什么也都失去了。齐姑姑替她捏着腿“太后娘娘,刚才丽妃娘娘派人来过了。奴婢看着她的孝心也比皇后娘娘足一些。”
太后让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你也看出来了?皇帝的风流才情,是招女人喜欢。皇后的心在皇帝身上也好,有几分真心才更能成事。皇帝自小不得父母亲情,在夫妻情分上也冷淡些,但他一颗心是知道冷暖的,所以皇后的好处他都看在心里,才格外相待些。你瞧,丽妃的孩子没了,不也是只换了个禁足的结果。”
齐姑姑还是有些担忧“那太后何必还要替她谋个未来?”她想说的是已经到了这个位子,何不安度晚年。
太后嗤笑一声:“皇帝是个心思重的,你看丽妃的孩子掉了,他还能像没事一般算计哀家,他心中再念着皇后又能怎么样呢,但他对皇后做了什么,真当哀家什么都不知道么?皇后的性子刚烈,若来日知道了发起疯来,指不定将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皇后啊,就是把情爱当成了自己的全部。”齐姑姑和太后都不说话了,皇帝和皇后欢爱不在少数,要不是他日日用避子汤喂着,皇后哪里会没有孩子。皇后能够接受他的不信任,却不见得,能够接受他对自己的加害。
太后醒来时已是半夜,几名太医跪在三凤齐聚百鸟朝拜的金丝屏风外候着,听得太后醒来的动静,方敢进来请脉。太后有些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皇帝也在身边,心中已经了然,沙哑着嗓子:“皇帝来了啊?”她极力掩饰着睡中憔悴支离的容颜,“齐嬷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母后,是子时了。”皇帝看着叱咤了一生的太后因为病痛不成人形了,心中有淡淡地心酸,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太后的病了呢,或许是从张瑞权下诏狱开始。
太后挣扎着起来,脑门上一头虚汗“如今只剩下了哀家与皇帝二人,齐嬷嬷也不算是外人,皇帝就不要惺惺作态了。”太后拍下他想要为自己擦汗的手,她的手背青筋暴起“皇帝,知道为什么今日哀家要叫皇帝来吗?”
皇帝替太后掖好被角,桌上放着西北的特产“母后,李崇将军回朝了,他把那一半兵符交给了朕,说是不想在参与这些战争,西北的蛮族也签订了百年不来犯的约定,他只想带着母亲与妻儿好好生活,朕也全了他这一番孝心,母后觉得儿臣做的对么?”
太后眼角有些湿湿的,嘴角动了动。皇帝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都有一套,上有北部安定,下有南方官运顺利,用人也是适当。先帝一辈子也赶不上皇帝两年,她拍了拍床榻“好,好,祖宗的基业千万不能毁。”
太后已经没有什么牵挂,她身体一软,整个人放松下来“哀家就要不行了,皇帝应该早就知道了吧。皇帝与哀家母子一场,难道就没什么想对哀家说的。”齐姑姑忙过来为太后撑起上半身,让她有地方使力气,也给她一份安全感。
“母后说与儿子母子一场,母后真的有把儿臣当做儿子么?母后心中恐怕一直惦记的是那个去了的哥哥罢,就连张瑞权也是那位哥哥的替代品。”皇帝一开始不明白张瑞权为什么这么得太后的欢心,仅仅凭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吗?他嫉妒过,后来坦然接受了。如果那位哥哥安全降生下来,与张瑞权就是同月同日而不同年了。
太后失神地絮叨着“你的母妃害死了哀家的孩子,哀家也就占着她的孩子十多年,哀家赢了,是她输了。”太后一直嘴硬,她“咯咯”地笑着。
“小德子,进来。”只见小德子捧着一件纱衣进来,纱衣上有一些腐臭的味道,已经被烧毁了大片,一个又一个的窟窿,皇帝面有不忍地看着她“母后,儿臣做了你十多年的儿子,儿子今日来告诉你真相,母后可还记得这件纱衣?”
太后看见这东西,只觉得呼吸困难,胸腔像是被什么堵塞着,她从齐姑姑身边挣扎起来,抓住皇帝的衣裳“你从哪里来得这件衣裳,说,你从哪里得来的。”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这是她当年的衣裳“这是先帝赏给哀家的,他说哀家的美丽是万人不能及的,所以这样的美丽他要留在身边。”
“当年先皇把这件衣裳收回去后,却让人给烧毁了,母后不疑惑吗?”皇帝还没说完,太后就尖叫着让他闭嘴,把那纱衣抱在怀中“因为当年害死小哥哥的,正是朕的父皇,他害怕母后一家独大,也怕山河被张家夺去,只能让母后绝了生育能力,也让小哥哥惨死腹中。”皇帝神色暗淡,这是权利的博弈,却让他的母亲丢了一条命“是朕的母妃不忍心,把这件纱衣留了下来,也害了自己的命。”
太后几乎如钉子一般实实锥在了她心上,痛得仿佛钻肺剜心一般。尖锐的痛楚排山倒海袭来,太后一口气转不过来,只觉得无数面孔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着,直转得天地倒旋,不知身在何处。
皇帝不忍心看他,决绝地离开,太后挣扎着,她一辈子的梦都碎了“你不许走!你把话给哀家说清楚!”太后从床榻上跌了下来,齐姑姑把太后扶在怀中“皇上,你害臣妾害的好苦啊。”太后的泪肆无忌惮地流着,模糊了她的脸。
齐姑姑明白,太后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自欺欺人,她欺骗自己在向伊春贵妃复仇,明明已经有许多端倪,让她能够发现是皇帝做的手脚,她却视而不见,不肯去看见。齐姑姑抵着太后的额头“娘娘,以后要好好活儿,好好活。”
太后昏昏沉沉地睡去,伊春贵妃好像在向她索命,齐姑姑在外面看着煮药。她一不留神就奔了出去,月色清明如许,她好像在假山后看见伊春把那件烧毁的纱衣收了起来,捂着肚子说“皇后姐姐,也不容易,这件事儿千万不能让皇后姐姐知道,希望皇后姐姐能够挺过这一关。”
伊春向她示弱多次,都被她视而不见。太后靠在假山上,冷风让她清醒,太后只穿着单衣,吸了吸鼻子,她把伊春的示弱当成了狐媚皇帝的招数,然后竭尽所能地折辱她,最后不惜害死了她。
伊春死的那一刻,太后不觉得痛快,反而觉得痛苦,他们斗了这么久,这么轻易地就走了。这一直以来都是她输了,她输给了先帝,输给了自己可悲的命运。太后抱紧了膝盖,喃喃自语“哥哥,我不愿意了,我不愿意再进宫了,这宫里会吃人啊。”
有宫人听见了声音,提着灯笼过来,却被一个小太监拦住,听着像是小六子的声音“姑娘不要过去了,这天高月黑的,应该是哪个娘娘的猫儿走丢了,你别被吓着了,我过去看看就好了。”
小宫女听了,也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然后对着小六子再三道谢,是有一声猫叫,小六子抱起猫,然后摸着猫毛“乖乖,你刚生产完,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也不怕你的孩子被别人抱走,要是丢了孩子,你可别活着了,有什么好活的呢?”
那边厢夜风徐徐之中,太后却是一字不差,尽数落入耳中,“那还有什么好活的呢”九个字,几乎如烙铁一般实实印在了她心上,把她的心脏烫的起泡,太后离开了假山,作势就要跳下池塘“还有什么好活儿的呢?”
小宫女还没走远,听见“扑通”一声,似乎是有落水的声音疑道:“什么东西落水了,还扑腾着呢?”她侧着耳朵,听了片刻“可能是那只猫儿把,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他捧着东西往丽妃宫中去了,丽妃是宫里的红人,还是她更为重要一些。
第一个发现太后的是皇后宫中的石榴,她来外面取一些炭火,就看见皇后以一种诡异地姿态,自己跳下了池塘,有那么一瞬,几乎是本能一般,她冲上前一步,想要将落水之人救上来。可她敏捷地发现,太后是自己出来的,身旁没有跟着任何侍卫和下人。
她停下了脚步,太后在水中不停地扑腾,皇后现在已经是步履维艰,小六子跟在太后身边,也是受了不少委屈,就连身边亲近的人都受了牵连,她要去救这个人吗?要是小六子知道,他会高兴吗?
河水来回翻腾,这一抹明黄十分显眼,如同月光碎裂的倒影,起伏于河水中央,惊起粼粼波泽,她从未这般为难过,一颗心像是成了一撮烟叶子,被汗湿的手心来来回回地揉搓着。须臾,她怀着对小六子的愧疚,还是跳了下水。
石榴一手钳制住太后的胳膊,就开始把她往上拖,池塘看着浅,实则深的很,石榴的脚被池塘底下的水草缠住,怎么也挣脱不开,又不敢轻易地放开太后,她费力地用另一只脚,脱掉鞋子,赤着脚然后把太后拖了上来。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醒一醒啊。”太后几乎只剩下了一口气,石榴清理出太后口腔和鼻腔中的淤泥,按压着她的腹部,直至她吐出了一些水。齐姑姑也找到了这儿,石榴的腿流了血,从水中到岸上,她看见太后就开始哭。
“太后娘娘,您的命好苦啊。”皇帝不过才离开一个夏日,就出了这样的差错,合宫惊动。皇后在自己的宫中设了佛堂,排位前供奉着她父亲的名字,太后的名字。她一直数着的佛珠突然断了,皇后心中一惊,有些难过。
“来人,来人,发生了什么事?”皇后盯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拾着佛珠,她的心突突地跳着,好像要失去什么东西了,有一棵佛珠却怎么也捡不起来,咕噜咕噜地滚,等她终于赶上,佛珠已经开裂了。皇后心道——不好啊。
“回娘娘,是太后娘娘落水了,石榴姑姑去取炭火的时候发现了,才把太后救上来,这时候皇上已经过去了。”宫中剩下的唯一一个小宫女想到这儿心中就一阵颤抖,难不成这皇后娘娘真的和外界说的一样,是不是真的带一些“克人”的命在身上。
小宫女浑身颤抖着,害怕着这事扯到长春宫,把自己的命填了进去。皇后心中无限苦楚“不要管了,姑母自己的命数。”她拿出佛经,一页一页的读给神佛,南无阿弥陀佛,求求诸天神佛保佑姑母,一切平安顺遂。
太后在内屋中休息,石榴浑身湿透了,皇帝无暇顾及,小六子悄悄递给她一块布,让她能够擦擦自己,石榴小声地带着歉意地“抱歉。”小六子摸了摸石榴的头,石榴心思单纯善良,只要是她,那就一定会救。小六子不觉得有什么。
齐太医进来又出去,面色便灰扑扑的不太好看,但见皇帝焦灼,忙回道:“皇上,太后娘娘腹中的水都已经控了出来。经微臣和几位太医诊脉,落水对娘娘凤体影响不深,但看娘娘脉象,乃是急怒攻心,心力交瘁之状,此刻痰气上涌,已经迷了心窍。而且太后娘娘的神志一直未曾清醒,说着什么‘没什么好活’的话,只怕……只怕……只怕是油尽灯枯了。”
皇帝也明白,却不得不做个样子“没用的东西,下去领罚,逐出宫去。”齐太医早就是太后的人,这样罚他也是应该。
皇帝吃力地闭上眼睛,发白的面孔如被霜雪蒙被。殿阁中静极了,只听到河水蜿蜒潺涴之声,恍若流淌的生命,静静消逝。良久,皇帝才能出声:“一切都先以母后的身体为先,但后面的事也应该准备着。”
“刚才救母后上来的人在哪里?”皇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向下扫视寻找着。皇帝端着茶盏的手凝在了半空中“这样至诚至性的人,该受一些封赏才对。”石榴看皇帝提到了自己,把毯子塞到了小六子手中,跪到前头。
“是奴婢,奴婢是长春宫中掌灯宫女石榴。”石榴爆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看见皇帝的身体明显地僵住“这都是奴婢份内的事,奴婢不求上次,皇上与太后娘娘健健康康,那就是奴婢求的最好的事。”石榴磕了两个头,她瞧瞧看了看皇帝,皇帝的身姿如松,原来皇后娘娘的心上人就是这个样子。
皇帝看他说话得体,就不再管他,齐太医伸手在她胳膊上扎了一针,太后有些痛地换了个躺的方向,终于醒了过来,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齐姑姑看她醒来,忙着拜老天“谢谢老天爷,老天怜悯,让太后娘娘醒了过来。”
太后让齐姑姑退下,自己拉着皇帝的手“皇帝,看在哀家养育你一场,答应哀家一个请求。”太后的眼眶干涩,她想要挤出两滴泪,让皇帝好歹能够怜悯她一些。
“母后,可这些好,本来就是朕的亲娘该给朕的。”皇帝把所有人赶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母子二人。太后的手心里冰冰凉凉的,皇帝握了好久也不见回暖了,一颗心独自惊荡不已“母后有什么话就说吧,这儿没有别人的。”
太后慢慢抚着心口,小指上的白银玛瑙粒珐琅护甲闪着幽微的光泽,如她此刻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人之将死,其言也恳。皇帝,哀家是对不住你,可你也对不住哀家,哀家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你也不肯真心把哀家当成母亲,哀家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你的母亲。”
“朕的母亲。”伊春贵妃死的很早,在皇帝心中只有一个很浅很浅的印象,就是她抱着自己唱摇篮曲,他忽然有些生气“如果朕的母亲还在,也能给朕一般孩子的宠爱,可这一切都给您毁了,朕问您,朕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的母亲是一个温顺的人,哀家不过是对她好了些,就让她都听了哀家的话,让她毫无防备,哀家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都不怀疑哀家,可哀家不做,你的父皇也会做,这样的男人。活的时间长了只会让这个男人心烦。”太后诉说着自己的悲哀。
太后脸色不复方才绝望般的死白,反而多了一点点珊瑚色的红晕,人也有了力气,可以慢慢说出话来了。她心中装着皇后,看见了她,她好像看见了自己。
“咳咳咳……”太后吃力地咳嗽,咳出了一些瘀血,她浑身发冷,好像在水池中挣扎也挣扎不上来“哀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哀家问你,当初瑞权孩儿的死是不是你有意为之?”皇帝有些心酸,太后都要死了,心里头还是放不下那个草包。
“是。”皇帝点了点头,他往太后的身后垫了一个枕头“他侮辱了朕的生母,他该死。更何况,杜蘅与苏子衍,沈侯大人不想让他活,朕要用人只能顺了他们的意,朕别无他法。”这好像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一个罪人换几个忠臣。
“那丽妃的孩子呢?皇上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太后发现自己要死了,还是没有看清楚自己的这个儿子,他周身好像有许多雾,把他遮了一个严严实实,任谁也看不清楚,谁也猜不透。太后又是咳嗽两声。
皇帝的目光深不可测,他没有回答太后的话,只是笑着看着她“母后,今日累了吗?要是累了就先歇了吧,这些后宫中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做吧。”皇帝的去语气轻柔得如同三月的和风,听得人不寒而栗,说得人也说不明白了。
“好好好,那哀家也告诉你几件真心事。”点头对太后来说已经是一个费力的事“杜蘅的弟弟是哀家杀死的,哀家不能让杜家这样一点一点成长起来,只有这样从根源拔除,哀家的心才能放下来,何老的死也是哀家,还有……咳咳咳,还有姚颂的妻子这些人等都是哀家做的。”太后苍白发皱的脸上像是一颗老透了的核桃,她说了许多真心话,又难听地骂人的话,也有一些疑惑地事儿交代出来,皇帝看她越说越没有章法,头有些痛,太后“哼哼”一笑。
“皇帝,哀家想要见皇后。”太后油然而生无限凄苦之意,只觉得半生好强之心,尽数化作了一摊灰烬。无数言语挣扎着要从她舌尖蹦将出来,喘息了片刻。方能定住心神“哀家是太后,也是皇后的姑母,皇后对你是一片赤诚心肠,皇帝你是明白的。”
皇帝眸中一凉,像是无垠旷野上一颗蓬草,随风摇摇摆摆,他依旧含着最温和得体的微笑“好,朕答应你,不过朕一切都有决策,母后就不要操心了。”皇帝的旨意到了长春宫,皇后有些惊讶“皇上让本宫去见姑母?”
皇后对于皇帝来说,只是一种称呼,一个身份。皇帝连名字都不愿意称呼一声,可她偏偏这样爱着皇帝,皇后坐在轿子上,她的面色逐渐发青,她的姑母,她的父亲,都因此受到了牵连,姑母一向健康,怎么会落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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