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是说确实是看到了人去李将军府上？”烛台的灯火跳跃几下，被从长窗灌入的凉风忽地扑灭，只袅袅升起一缕乳白轻烟，杜蘅拧了拧眉头“你可看清楚是谁了，那人穿的是什么衣裳，可是你见过的人？”杜蘅只不过是猜着这事不简单，还真的被她碰见了。

        “是，天色昏暗，但那人却是戴着一顶乌纱帽，与周围格格不入。”杜伽让人已经替了刚才去的人接着在刚才的地方守着。夜里静的厉害，竟然连一声狗吠都没有“说来也奇怪，以前还有打更的时常在附近走啊走啊的，今天是一个没有。”

        杜蘅揉着发红的眼睛，葱白的手指有些微微地颤抖，但愿吧，但愿一切都不是她想得那样，放下的茶杯忽忽悠悠地倒了“这件事明早去报给李大人，让他早些防起来，这京城中可有的是人不要命。”

        李崇的人多在西北部，多少年都不回京了，就算留在朝中的也是一些武将，交代事情也是交代不清楚得，更别提去推断是有谁要害人，李崇的母亲今日好了许多，不光是身体，身上笼着慈爱的光，身上戴着硕大的东珠。

        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薄薄的夏衣，衣摆还没缝好呢，她有些看不清楚，好在这院子完全复刻了当初在西北的时候，她也算是熟悉，李崇看着她这样有些心酸“母亲，您歇会儿吧，孩子年幼，得大热了，才能穿上夏装呢。”

        李母挥了挥手，整个人伏在这件夏装上“你这糙汉子懂什么，孩子长的快，许多衣裳都要早早地准备起来，你和你弟弟当初还是为娘一手做的，尤其是你，身体娇嫩，肾虚体弱，就是坏一点的东西你都受不得。”银镯和玉臂撞击的声音清脆异常。

        是啊，可不是会触景生情么？当初肾虚体弱得明明是他的二弟，是这也吃不得，那也吃不得。他带着他出去，都要小心翼翼地背在肩上，捧在手里的，生怕摔了磕了，这样日日与药石为伍的小弟弟也在一场灾祸中被夺了去。

        他探手至母亲身侧，心肠转硬“这孩子能从西北到京城，就是个好养活的，母亲不必太过担忧，二弟的事我已经派遣人去打听了，这京城中人来人往的，总会有人知道的。”李母听了这话，才放下了针线，泫然落下两行清泪。

        “孩子啊，娘这眼睛也要瞎了，唯一的心愿就是把你弟弟找回来，临终前看一眼就好，这心愿老天爷总能随了娘吧。”李母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渐流失，按理说，活到她这个年纪得，大多对生老病死已经通达，没什么放不下的。

        李母发出一声凄恻悲哀的痛呼，这叫她怎么能忍，如同母兽将死的呼号，一声比一声大，康乐母女见状也不便进屋，提着食盒站在了外头，只等李母平复了情绪，李崇才出来“我们乐儿怎么在这儿，是不是想爹爹了？”

        康乐的母亲是被卖到西北边的，她家里欠了赌债，父亲为了还债，只能把她卖给了人牙子，谁知遇上了她父亲这个憨货，把自己毕生的积蓄都拿出买她，那个时候她就发了毒誓，这辈子跟了他，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得去报答他。

        “老夫人好些了么？”她浅浅一笑，怀里的孩子也露出一个笑脸，这个孩子不像她也不像孩子的父亲，应该是待的久了，看起来真有些像老太太，故而也没人去怀疑她的身份“我做了些小食过来，有些炊饼，服侍着老太太用一些。”

        李崇摸着康乐的小脸，也不知道他们在外头等了多久，答非所问地“我们康乐可好些了？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也不怕冷着你们母女。”李崇有些笨拙得托着康乐的屁股和小脑袋，好让她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坐姿。

        “孩子都是一阵一阵，没有将军想得这么严重，昨个就好了。今日见到了将军，妾有话对将军说，妾想请过些日子，康乐安稳一些，就离了府去，总归是要认祖归宗得，况且将军照顾妾与孩子良久，将军没有正妻，妾的罪过大了。”

        康乐母在府中也从未有过盛气凌人的时候，她一直把自己当做下人看待，哪怕是大着肚子，也不停下做活，为的就是能少欠一点李崇的情分。李崇哄着康乐“外头这世道乱，你一个女人家的，康乐这孩子也是我看着的，不妨大一些再认祖归宗吧。”

        康乐母墨瞳潋滟，她把康乐接了过来“总归是能活下去的，都到这一步了，我看外头卖小食的人家也是自己带着孩子，妾已经想好了，就离将军府不远，这孩子跟将军投缘，将军想了，就过来看看。”情分一旦欠得多了，就是还也还不清了。

        李崇自知劝不得，也无法开这个口。更何况这看起来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他心中已经盘算出了结果，等找到他的弟弟，就去向沈侯爷求亲，无论沈嘉敏想去哪都可以，最好再买一匹枣红马。

        彼时正在夏日的清晨，李崇和手下整日里就在府中把酒言欢，庭院楼台到处充满了欢笑，沈嘉敏也在家中绣着自己的荷包，旁边是一堆绣废了的东西，她撑着头，每日无聊了就让身边的侍女给自己说上两个话本子解解闷，也是畅快。

        杜伽来了几次，李崇都不肯接见。甚至一次醉生梦死之间，连第二日的朝都忘了上“王兄，喝呀，我这二弟的事还要拜托你，那是那是，你在京城中多少年了，见过的定然比我们这些外乡人广泛得多了去了，教给你我放心啊。”

        天光疏疏落落，皇帝因酷暑躲在太极殿里批着奏折，小六子被调到了御前伺候，当初跟着太后的那一批人如今唯有他最有出息，人看了也会说一句“不愧是小六子啊，太后娘娘死了，也有皇上的庇护。”于是他又从辛者库一名寂寂无名的小卒变成了六公公，皇帝嫌这个字不好听，取了个“刘”作为他的姓氏，也就变成了“刘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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