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我问你，要去下面单位这事，你为什么没有事先跟我说？”程父一下班，就直冲儿子的住处，因为没有钥匙，苦哈哈地在风中吹了一个小时，满脸发白，嘴唇泛青，现在端着水杯的手都是抖的。

        “我记得，我有跟您提过，一年前。”程嘉鱼淡淡地回答道。

        程父气的笑了，“哈！是，你确实提过。你跟我说是单位要派你去，但是你没有跟我说，”程父将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空旷的屋子因为这声响更加冷肃。“你没有跟我说，你一年前是主动提出，你们领导不批、派你去跟项目。现在你回来了又旧事重提，还跟领导说不同意就要走人，我教你的尊师重道，你是全忘光了吗？还是说，你其实是借你领导的嘴来威胁你父亲我？”

        程嘉鱼正襟危坐，“尊师重道，没错。但宋老师在早前就许诺过这件事，我以为遵守承诺，和尊师重道不分轻重，更何况，我没有说过‘不同意就走人’这句话，我只是说，如果这次不答应，我就去走社招应聘而已。”

        程父气的喉咙一哽，想了想转换了策略，“嘉鱼，为父辛劳半生只是一所不大不小学校的校长，还有个副字顶在头上，也不知道退休前还能不能捞上个正的。你读书时足够上进，我彼时每每有帮扶之意，可每次都被你冷言拒绝。现在你前途正好，为父却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顶多将来能为你教一教儿女。现在你听我的，就当为父求你，跟着你们宋老师好好干，我记得上次他还跟我说要给你相看一个……”

        程嘉鱼忽然打断，“首先，当时进这家单位，我就打算好了会有离开的一天，或者我该这么说，我进去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开的这一天。”

        程父瞪大眼睛，还未来得及开口。

        程嘉鱼故意用狐疑的眼神扫了眼自己的父亲，语气嘲讽，“其次，我的儿女教养，就不劳您费心。您的心思请务必专注在：怎么顶个正的，在头上。”

        他顿了顿，“最后还烦请您，少看电视剧，以我目前的文化水平，听不懂您的说话方式。”

        程父的脸从白变绿再变紫，“竖子……你个不孝子找打！”

        送走气抖冷的老父亲，程嘉鱼打量了一眼屋子，当初以为不会在这里待多久，一开始并没有置办多少东西，可几年下来，还是积攒了不少杂物，一时之间想收拾起来还真无从下手。

        他想了想，打过去一个电话，很快接通。“您好，姚荟女士，方便来您儿子的住处一趟吗？”

        程母端坐着，一边吃着橘子一边指挥儿子收拾屋子，“这个不要了，那个也不要了，还有那个也不要了……”

        程嘉鱼无奈的抬头，“我本来打算全部扔掉，又怕……怕您说我浪费。现在我找您来，就是想问您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您倒好，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家里确实不缺什么啊，”姚荟摊了摊手，新做的指甲光彩夺目，“而且，你那老父亲估计一时半会不想看到你的东西咯，我就算带回去也会被他打扫的时候扔出去。”

        程嘉鱼表情一凝，“……您说的没错，他的家他做主，您现在就回他家去吧。”

        姚荟笑眯眯地，“你们两个可真是，只要一吵架就可劲扯着我不撒手，你把我叫过来这一时半刻的，我的手机已经亮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你瞧，又打过来一个，肯定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去的。”

        她眉头一皱，担心地说，“你这一去，不会跟去年似的再在电话里吵吧，可千万别，要不然你还是先把他给拉黑吧，还我个清静。”

        程嘉鱼扭过头，“我看您现在就可以把他拉黑，更清净。”

        送走笑眯眯的母亲，程嘉鱼此时的房间犹如被打劫了一通，电话震动起来，他接起，“……好，我知道了，等下过来。”

        程嘉鱼才刚到门口还未摁下门铃，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眉目精致、面带淡淡红晕的女生，手微微攥紧着，“你好，我……你就是程嘉鱼，对吗？我爸爸在书房等你。”

        “你好。”他微微颔首。

        程嘉鱼在门口伫立不动，女生有些手足无措，注意到两人的距离，于是有些尴尬地让步到客厅，程嘉鱼这才进门径直走向书房。

        “进。”

        程嘉鱼推门而入，“宋主任，您好。”

        宋哲有些疲倦地摘下眼镜，摁了摁眉心，“你小子……连老师也不叫了？来这边坐吧，我们来一局。”

        程嘉鱼入座，宋哲什么也没说，只是欲将一瓮黑子推到他的跟前，程嘉鱼摇头，拿起宋哲那边的白子。

        两人静默着，黑白两方已经成如火如荼的态势，接下来每下一子都至关重要。

        宋哲冷不丁地问道，“你还是决定要去？你爸爸听到我说是你主动要求的时候，他的态度很惊讶，好像并不赞成啊……”

        用惊讶这个词并不准确，在学校工作了一辈子的程父本来满脸温和慈祥，结果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破功，差点想当场打电话对儿子口吐芬芳一番，被宋哲好说歹说拦住了。

        程嘉鱼落下一子，“他的态度不甚重要，他做主他的，我做主我的，我们从来是互不干涉。”

        宋哲执着棋子的手指一顿，“看来我这个老师的话，你父亲的话，还有之前在项目上的一年，都不能让你打消这个念头了？”

        程嘉鱼缓缓抬头，“我以为我当初跟您说的话，您是认可的，所以才允许我进来。原来，您从一开始就不想履行承诺吗”

        “可是此一时非彼一时”，宋哲目光冷凝，“我现在……很需要一个向着我的人，你知道的。”

        程嘉鱼又落下一子，淡淡答道，“这样的人，您身边并不缺。”

        宋哲在心下叹气，向着我的人是不缺，可是缺的是你程嘉鱼这种遇事从容、不恋权柄的人。

        过了一会。

        “我之前说想要为你介绍，可是一直没机会，”宋哲看向程嘉鱼的眼神锋利，“你刚刚应该看见了，我的女儿刚从国外回来，可能也会进单位，她叫宋纨婉。”

        程嘉鱼将棋子放回，掏出一旁外套里的钱包，打开递给宋哲。

        片刻，宋哲将钱包扔回程嘉鱼的怀里，“所以，你是想说，和我的纨婉没缘分了？你不要以为我对谁都会开这句口，你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想要过来拜见我、然后和她见上一面吗？不用急着答复，考虑考虑？”

        程嘉鱼回望一眼，“正是因为拒绝，才显得弥足珍贵。而且，其一，您若是真心喜爱令媛，就绝不该以她为筹码诱惑我留下；其二，若我当真因此留下，绝非她的良人；其三，”他缓缓说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好！我同意了。不过，”宋哲的目光竟然有些哀求，“等到过段时间的会议结束，你要走要留，我宋哲绝无二话，说到，做到。就当是为我这几年对你的照拂也好，可以吗？”

        宋哲将程嘉鱼送至门口，他拿着外套转身欲走，只听见宋哲在背后忽然说了一句，“如果你到的时候，她已经有了相伴的人，或者说，她要去别的地方，你是否会回来？”

        程嘉鱼没有回头，“只要能见到，就好。”

        宋哲回到书房，后半场自己心神俱疲，都没留意输赢，他定睛一看，立刻跑出门向着那个已经远去人影，不顾形象地喊了一句，“不会下棋就别瞎下！你小子跟我下半天下的是五子棋哪？？看明天上班我怎么收拾你！”

        这动不动就一通其一二三的臭小子，谁运气这么差当了他爹，估计一天得气死八百回，速效都得当饭吃。

        程嘉鱼回到住处，打开灯，开始整理起旧物。回想到方才宋老师追出来时、语气里的气急败坏……忽然想起那年教室里，对着棋盘一脸苦恼的钱年年。

        他跟兴趣小组的老师说程主任找自己有事，程嘉鱼一脸的正气凛然，老师没有多想就欣然同意，于是他光明正大地从这无甚趣味的兴趣课溜走，准备回去写作业。

        路过一间教室，老师在上边讲着，孩子们看似有模有样地下着棋，视力奇佳的他扫了一眼发现，动作没有一个对的。

        但教室里却有一个女孩没有同伴，双手执子，低着头动作标准地跟自己对弈，女孩忽的抬起头，是……钱年年。

        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去，坐到女孩的对面，一旁的男生似乎原本也想坐过来，看人过来讶异地瞧了他一眼。

        他看着女孩动作标准的模样，自己也才学棋一段时间，一时看不懂棋盘上的走势，只能默默琢磨了一会。

        半晌，他虚心地开口，“请问，下这里是什么策略？我才学不久，看不太懂……”

        女孩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下这里，是为了连线啊。”

        她将程嘉鱼琢磨已久的棋面胡乱抹掉，在上面摆了五个棋子，“你瞧，这样就能赢了。”

        程嘉鱼向后一仰，猛地栽倒在地。

        后来，女孩的围棋下得和她标准的动作一样好，而他的五子棋的水平……起码钱年年是发誓再也不肯跟他玩了。

        其实，他对宋哲说谎了。

        偶尔，在集团召集下级企业开会时，他能在屏幕上捕捉到她的身影，有时甚至是清晰的、微笑着的面庞。

        不是只要能见到就好的，想整日相伴，耳鬓厮磨。

        他看向窗外的月亮，是否正和自己看着同一轮月呢？

        想到不久后，刚刚自己的所思所想也许就能实现，他轻轻地露出一个笑。

        他开始无比期待接下来每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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