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日子像河流一般不紧不慢流淌,偶有波澜,但不舍昼夜。
时间辗转到了五月人倍忙的时候,天气由暖转热,雨水骤增,农作物进入生长旺季,这时期水稻要田间管水、施肥、施药、除草,春玉米要上好拔节肥,还要防治害虫,夏玉米也要做好播种准备工作,小麦进入成熟期,地瓜眼看也快到了收获期……
北角村大队人少地少,增加亩产是关键,队长刘爱民每天天刚亮就从村尾喊到村头,吆喝着“出——工——”,傍晚收工时还得村前村后喊话,布置明天的任务。
刘爱民动员工作做得好,整个北角村大队社员们干劲十足,这么一来,某些人的散漫和拖拉就凸显出来。
邱东山就是个典型。
邱东山是邱天的大伯,住在邱天家后面的老宅里,同住一院的还有她姑姑邱菊。
隔三差五,老宅里的争吵和埋怨就要上演一次,大声嚷嚷的一般是邱菊,鲜少听到邱东山的声音。
邱菊是生产队的会计兼记分员,身份使然,她极看不上邱东山的懒惰不作为,可又着实拿这位亲大哥没办法,平时倒还好说,赶上生产队人人忙碌,邱东山的行为就格外引人注目。
这天下工后她实在受不了了,跑来邱天家诉苦。
“二哥,你能不能劝劝大哥?咱生产队本来劳动力就少,他还时不时地耍滑不去劳动,我是秉公办事不给他记工分,可别的社员不知道,人家只知道他是我亲哥,私下里不定怎么想我呢!”
邱北山眉心拧成一个疙瘩,他也拿这个大哥没辙。
刘爱花冷笑一声,说起了风凉话,“你咋不找你三哥商量?你三哥好歹在生产队里管个牛啊犁啊的,不比我们说话好使?”
邱菊淡淡瞅她一眼,正色道,“都是一家子亲兄弟,我能来找我二哥,就必定也会找我三哥,怎的还用你来派遣?”
一句话噎得刘爱花难受,撇了撇嘴说,“是是是,我是外人,赶不上你们是亲兄妹……”
“行了!阴阳怪气说的啥话!”邱北山打断她,转而对邱菊说,“大嫂去世后,大哥生活没个奔头,孬好的就想凑合着过。”
邱菊皱眉想了想,自语道:“难不成还得再张罗着给他说门亲?”
邱北山尚未言语,刘爱花先嚷嚷开了,“可拉倒吧!那么个四十好几的老懒汉,哪家好人想不开会跟他?”
邱菊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毕竟邱东山再上不得台面,那也是她大哥,她说得,别人怎么说得?
“你会说话吗?要不是先前你天天号丧似的要分家,家里积蓄都给你盖了这房子,大哥生活至于这么拮据?”
邱菊直起身子昂起头,战斗状态拉满越说越气,“谁都知道大哥以前出了名的勤快人,现在要不是没个奔头,他能这样?属你会说风凉话,占便宜没够,有麻烦就躲!”
刘爱花被怼得睁大了眼,满脸涨红,“我说一句,你一百句等着,怎么说我也是你嫂子,你眼里没人咋地?”
“我眼里只有值得敬重的人,你还真不配!”
“你……”
邱北山怒拍桌子,烦躁的目光先瞪了刘爱花一眼,又瞪向邱菊。
和邱菊一样,他极不愿听刘爱花背后这么说他大哥,可相较而言,邱菊的话更像一把刀,生生戳中他的痛处——恰如其言,早些年分家,刘爱花吵着要盖房,大哥正是中年丧妻万念俱灰的时候,直接把自己的分得的钱财大半给了邱北山。
邱北山记了账,这么些年虽陆续还给了大哥,可终究是觉得欠了他的。
“不然就找人问问,给大哥说个亲吧。”他叹了口气说。
刘爱花瞠目结舌满脸抗拒,显然是不愿张罗这事,邱菊却很赞同,拍着大腿说,“赶明我去找个合适的媒人,一定给介绍个合适的。”
说着欢天喜地就要走,邱玉珍留她吃饭,她摆了摆手说,“我可不吃,吃你家一口她不得记一辈子?”
邱菊口中的“她”自然是指刘爱花,刘爱花自是气得不行,想追出去理论,被邱北山呵斥一句才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说起来邱东山其实不常来家里,邱天却时常会碰到他,有时是在上学的路上,邱东山背着手托着农具慢悠悠朝田里走,见到她会堆起几分笑,有时是爹让她去送些吃食,邱东山会把吃食倒换进自家的碗里,然后叮嘱她传话回去,说以后不用送。
总体而言,邱天对这个大伯的印象有些刻板,就农村常见的那种老爷们,粗糙且饱经风霜,淳朴至几分愚钝。
这会儿全程听完了自家的八卦事,便对邱东山的印象更具体全面了些,且又听说爹和姑姑要张罗着给大伯说亲,她不免想起一桩事来。
大约半个月之前,家里新蒸了槐花馅包子,邱北山让她给大伯和姑姑送去些。
邱天挎着篮子出门,拐个弯径直往屋后走,恰看到大伯正负手朝北走着,邱天紧走几步想追上,谁料脚下绊了一跤险些跌倒,篮子不慎掉在地上,幸好盖在笼布中的槐花包子没滚出来。
捡起篮子再抬头时,大伯已经改道朝西去了。
邱天赶紧提步去追,喊了几声,大伯没听见。她犹豫片刻,原打算直接给放在家门口,等大伯回来自会看见,可走到巷口又改了主意,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两人距离不算近,邱天眼看着大伯顺着这条住户极少的巷子一路往西。
走到尽头,便是寡妇徐梅家。
邱天心里倏忽一崩,突然想起之前的道听途说——
村子紧西头的寡妇徐梅,院里半夜都不消停,哼哼唧唧一直到后半夜……
有些事要么缘于巧合,要么缘于她略强于常人的直觉力,她下意识觉得大伯是去找那个叫徐梅的女人。
邱天不自觉放轻脚步,有意无意挨着墙根走,眼看着大伯立在紧西头那户的院门前,原本一直负在背后的手往前收回,先是从领口到衣襟由上往下地捋了一遍,然后抬起右手缓慢而有节奏地叩了几下门。
那门轴似乎才上过油,开合之下竟无一丝声响,邱天看到大伯冲里面的人笑了笑,然后提步走进去,接着门便关上了。
邱天没再继续跟过去,这事却在她心里留了个念头。
说起来当时她并不确定那就是徐梅家,毕竟她未亲眼看到院门里的人。
然而后来又有一天,她和几个小伙伴从北角山西边逛回来,栓子领着她们穿近路,恰走到那户门口,冷不丁遇上一位三十岁上下,风韵尚可但举止略显轻浮的女人……
如今听到他们要给大伯说亲的消息,邱天不免浮想联翩,那个叫徐梅的女人于大伯而言显然不是良配,可是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
左右是跟自己不相干的事,个人造化,随缘去吧。
星期天,陆丰年又来北角村,最近不知这人在忙些什么,有一阵子没出现了。
听栓子说,货郎这回摇起了拨浪鼓,没一会儿就把一大帮子人引到村口。
邱天愣了愣,想起之前陆丰年为她解围的那句“破铜烂铁换颜色”,后来她时常缠着他再吆喝吆喝,可陆丰年似乎偶像包袱极重,愣是一次都吆喝过。这回可倒好,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摇起了拨浪鼓?
要说货郎配拨浪鼓也算是相得益彰的配置,可陆丰年配拨浪鼓……
啧,画面挺难想象。
邱天凭着一腔新鲜感,以及一丢丢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期待,跟着栓子走出门。
没多远就是村口,果然看到陆丰年被人围在中间,手里几分闲散地晃动着拨浪鼓。
他上面穿一件蓝衬衣,内里是一件白色汗衫,很干净但是很旧,隔这么远都能看到领口处的破边,然而这副形象配上那响声清脆的拨浪鼓竟也是帅气逼人。
邱天放任自己发了会儿花痴,正欲走过去,倏忽听到身后不远飘来于丽华和邱玉环的低声交谈。
“你发现没?这个货郎长得不赖,个高,脸也好看。”是邱玉环的声音。
紧接着是于丽华“嗤”地一声笑,她说,“长得不赖又怎么样,他家成分不行,将来一点前途都没有。”
“也是,”邱玉环笑嘻嘻地顺杆爬,“这么看还是白老师条件好,长得周正,最重要是根正苗红,以后回城了肯定能进正式单位拿铁饭碗。”
“好好的你提白老师干什么?”听听,多么欲盖弥彰的绿茶腔。
“……”
邱天不知不觉间放慢了脚步,回神时,于丽华和邱玉环已经超过她去,走到了货郎身边。
可笑的是,于丽华前一秒才给陆丰年打上“一点前途都没有”的标签,下一秒就含羞带臊地跟陆丰年寒暄起来。
“最近怎么没见你过来呀?”这小嗓音也不怕把人甜齁死。
陆丰年如常回答,“家里有些事忙了一阵子。”
“哦,这样呀,”停顿须臾,于丽华又夹着嗓子说,“我上回要的头绳你带来了吗?”
“带了。”陆丰年俯身去取,边递过去边说,“瞧,是这种不?”
于丽华惊喜道:“就是这种,谢谢!”说着顺手放在发辫上比划了一下,转身问邱玉环,目光却一个劲朝陆丰年身上瞥,“好看吗?”
邱玉环拍的一手好马屁,“好看,特别趁你!”
“……”
邱天心中一窒,且不说那一丢丢的期待和雀跃,就连新鲜感都消散不见了。正欲掉头往回走,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句“徐梅”,邱天即刻将这名字和印象中那个行为轻浮的女人对上号,转头一看,那女人果然一步三晃地朝货郎走去。
与村里其他同龄妇女相比,徐梅显得白嫩年轻些,尤其是那对利器,被她刻意昂起便更显山峦起伏。
“哟,小货郎来了,有日子没见了,还怪想的呢!”
徐梅嗓门挺大,却不似刘爱花那么尖细,倒衬得上她那对凶器,一波三转,柔媚腻人。
这一嗓子出来,一众妇女媳妇翻白眼的翻白眼,撇嘴的撇嘴,不约而同地鄙夷和不屑。
毕竟成过家的妇女媳妇哪能像她这般放浪形骸?简直是不要脸!
周围虽不乏窃窃私语,徐梅却全不在意,径直走到货郎摊前,俯身看摊上的营生。
眼看着她那对利器隔着单薄的衣襟荡了几下,邱天心里没头没尾生出浓浓的酸,低头再看自己极符合如今年龄的一马平川,心里酸味更甚,咕噜咕噜往上冒……
我去她的!老娘不稀罕!
邱天疾步往回走,不觉间竟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栓子喊她,“妞妞,你咋了?”
话音刚落,拨浪鼓声音响起。
波啷啷,波啷啷……
声音响的突兀,她没忍住扭头回望,没想到陆丰年也正看着她,这人满脸明晃晃的笑意,还冲她扬了扬手中的拨浪鼓。
邱天也不知哪来的气,直接冲他犟鼻子。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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