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同盟
“嗯——”
床上的女子发出一声轻浅的鼻音,缓缓地睁开了发涩的眼皮,微黄的烛光照在她茫然的面容上,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入目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陈设,连床上铺陈的洒金胭脂罗帐,都是从前寝宫里的样式。
后脑勺坠坠地发疼,她又闭上眼缓了一会才慢慢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头抬起来时眼前还黑了一瞬,好在马上就恢复清晰了。
赵琼扫视了一圈屋内,揉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开始回忆:发生了什么来着,我怎么就在这儿?
她想起那夜落了满山的雪,她笑说要开铺子,出去追封二,然后……刚才还透着疲倦的眼瞬间一凛,她想起来了!
有人喊了她一声“公主殿下”,然后她后颈一疼,就厥过去了。再看这周围的布置,想到当日宫门口沈擎的那几句话。做这事的人简直是呼之欲出!
好,好,好。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冷笑了几声,掀开身上盖着的薄被,下了地。角落里架着一面落地镜,清晰地印出房间的一角。她走过去,摸了摸这雕花镜周围的雕纹,完好无缺。到底只是个替代品而已。她寝宫里那件,被她生气时拿黄玉砸过一下,缺了个角,当时可把身边的嬷嬷心疼坏了。她却不以为意:“一面镜子罢了,想换随时都能换。若非为着是父皇赏下来的,哪有什么可惜的。”现在想来,还有些好笑。
正当她心不在焉地回忆过往之时,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凰儿捧着衣裳绕过屏风进来,见到赵琼已然醒了,还站在镜前,不自觉吓了一跳,有些踌躇地喊了声:“姑娘。”
赵琼回过神,见她有几分面熟,仔细回忆了下,确是沈擎身边的丫鬟之后,便冷了面色:“这里是什么地方,沈擎呢,叫他来见我。”话中带着几分轻蔑,让凰儿不由回忆起初次见面时,她倨傲的姿态和沈擎的态度。
这个女人,身份不简单,而且她很不喜欢沈擎。袖子里藏着的匕首微微发凉,也让凰儿的脑子转得更快,沈擎毕竟是个大男人,她一刀下去,未必刺得中要害,还有可能赔上自己。这也是她随身带了这么多天,却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但,眼前这个女人,或许能帮她。
想通了这一层,凰儿的语气便更加温和:“姑娘睡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吧。您先更衣,奴婢让人送些清淡的吃食来,先养着肠胃。侯爷提前说了,这几日事忙,等得空了,便会来看望姑娘。”她将手上的衣服放至床头。
赵琼听了她的话,极浅地笑了一声。得空了来看她?多么熟悉的语气,帝王对待嫔妃时,便是这种口吻,带着显而易见的高高在上。
沈擎是真把自己当皇帝看了?
只可惜,她赵琼,做不来一个挤在一堆女人当中,等待着帝王偶尔垂幸的可怜女人。
她不动声色地问:“我睡了多久了。”
“其实也不算久,两位相公抬您入府是今儿早上,算来也只是睡了一天而已。”凰儿有意拉拢她,说得更是仔细:“今儿是十月廿七。”
“抬我入府?”
“是。”凰儿略抬了抬眼,“您是放在箱子里,抬进来的。”
箱子……她记忆中关于箱子的最后印象,无非是那日在佛寺里撞见有人抬着箱子说要准备搬家。原来,是用的这种方式。
看来那两人必定是早就潜伏在寺里,才能利用这一机会,将她偷运出来。还是她太大意了。以为身在万佛寺,有长空庇护,就没有人敢动她。想到长空,她眉梢微微一动,自己突然失踪,他一定很着急吧。真想看看一直板着张脸,少年老成的僧人着急的模样,心里的恶劣想法偷偷冒出一个头,又自动缩回去了。
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没有理会一旁的凰儿,绕过屏风,看见墙壁上挂着的那一柄镇邪宝剑时,才露出几分笑意。轻轻一纵,便把剑取了下来,拉开,铮亮的剑身滑出剑鞘时还发出一声悦耳的声音。
凰儿紧跟着她出来,见她拿着剑,怕她要做傻事,倒真急起来:“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得东西,您快放下,小心伤着自己。快放下吧——”说着便要来抢,不是真为了赵琼的安危,而是怕自己的复仇机会就这么没了。
赵琼利落地一抛剑身,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上,恰好躲过了凰儿来抢的手,动作熟稔,显然是懂行的。她一挑眉:“门外有几个人?”
凰儿实话实说:“内院是别院的两个仆妇看着,外院有好些侍卫,都是侯爷养的府兵。”
一路问下来,她都太配合了,配合得赵琼不禁起疑,“你不是沈擎身边的人吗?”
凰儿等得便是她这一问!
她立刻跪下来,趴伏下地上,哀声泣道:“姑娘容禀,我与姐姐原是鞠州人氏,沈擎路过时见姐姐眉眼与姑娘相似,便将我们买了下来。可他为着今日姑娘要来,生怕姑娘见到姐姐时心生不快,竟、竟……”她说到这里时,已经有些泣不成声,可姐姐最后的哀容一直在她脑海里回旋,她便压抑住了伤心,用微微变了调的声音继续道:“那畜生竟亲手掐死了我姐姐!还以我父兄为要挟,让我来说服姑娘。”
她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一个为了银钱能卖掉自己亲生女儿的父亲,沈擎以为她真会挂念吗?若非他们见钱眼开,姐姐又如何枉死他乡,甚至连个公道都讨不回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记在心里。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赵琼没想到这其中还牵扯着一条人命,还跟自己有关,讷讷半晌,弯腰扶她起来,歉疚地道:“对不住。”
凰儿却摇摇头:“冤有头,债有主。我心里清楚,这事跟姑娘无关。”眼前这人不也是被人弄晕了抬进府里的吗?想也知道,定是不愿,沈擎才不惜用这种方式把她留在身边。其实她们都是受害者,她自然不会迁怒赵琼。
她吸了吸鼻子,“只是姑娘若想出府,怕是不太容易。”
赵琼握紧了手里的剑,眼神清寒:“不,我改主意了。就这么离开,太便宜沈擎了。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既然沈擎敢做,就理应承担后果。”
既然是因她而起,那就由她来为那位姑娘讨回公道。
凰儿忍不住又跪下去,感激地对她拜了三拜:“姑娘真是个好人!”
“快别多礼了——”赵琼暗叹一声,从前多少人对她跪拜磕头,她只当做理所应当。但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回首再看,她又凭什么理直气壮地享受别人的爱戴呢?
“你先和我说说,沈擎现在身边是什么境况。”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她敛下心思心思,细细问道。
说来也是命运弄人。从前她身为千娇万宠的长公主殿下时,沈擎也不时送些新鲜的东西搏她欢心,只不过这样的人太多,沈擎也只是沧海一粟,她从来也没放在心上。如今反倒要倒过来,她去打听沈擎了,真是……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她听着凰儿将知道的事娓娓道来,听到那日宫门一遇后沈擎回去朝小丫鬟撒气时,她厌恶地蹙起了眉,又听到有位相公将他拦下时,不禁问:“那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凰儿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沈擎手段狠辣,我在他身边伺候时一向小心,不敢乱抬头,不过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清润悠然,很是动听。啊——”她想起什么似的喊了一声:“这人原也住在别院里的,后来不知怎么就病逝了。”这话还是听仆妇们说起的,她们只当她是沈擎身边的红人,扯着她说了好一会话,便说起了这个在别院里宛如昙花一现的男子。
“病逝了……”赵琼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很快又抬起来,“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吗?”
“有。”凰儿忙道:“外面的仆妇们见过,还夸过一通呢。”
赵琼看了看周围,笔墨纸砚一概没有。略滞了一瞬,好吧,她确实是讨厌学习来着。从前做功课还是叫赵和帮她写好,她再照着抄一份,再不然就是磨着傅嘉彦给她做,虽然屡屡被赵太傅看出来,但是偶尔也会有一次得逞。
和赵太傅的斗智斗勇史,那简直是一部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奇谈。
……
与从前太过相似的布置确实勾起了她的许多回忆。即便刻意压制着,记忆的碎片却还是在不经意间跳出来。她居然、居然有些想哭。哪怕是国破家亡的那一日,她也只为赵仏而哭过。然而现在,不过是再平淡不过的一个细节,却能令她鼻酸。
“有纸和墨吗?”她深吸口气,随意寻了个话题。
凰儿点头:“书房那有,我这就去拿来。”
拿来后,赵琼细细描绘了记忆中常瑕的模样,递给凰儿:“找刚才你说的那些仆妇,让她们看看是不是这个人。”她看向还有些剩余的纸,犹豫着问:“你能出别院吗?”
“沈擎临走的时候吩咐了,一只鸟都不准放出去,我也只能在内院行走,出不了府。”
赵琼失望地搁下了笔,不知道长空现在,在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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