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悔
长空在宝殿内站了一夜,直到晨钟敲响时,才默默地行了个佛礼,退了出来。
一夜未眠,他眉间带了几分倦色,来到长智门前,轻敲。
木门打开,长智见是他,还有些疑惑:“怎么这个时候来,有事?”
长空行了个礼,眼神虽淡却很坚定:“师兄,今日早课,我想麻烦你替我上了。荀姑娘一夜未归,我放心不下。”
“就这般心悦她?”长智带了些调侃地问。
他比长空年长,只是入门晚。本已成家立业,奈何妻儿离逝,他这才看破红尘,出家为僧。也因此,他对于这个师弟,一向照拂,宛如父兄。
长空淡淡地嗯了声。
!!!
长智一惊,等等,他刚才是答应了一声???
这还是他那个一心向佛,七情六欲皆空的长空师弟吗?
长智收起那点子调笑的心思,正色道:“长空,你可想明白了。执迷情爱,只会越陷越深,于修心无益。”
“我明白。”
“你若勘破了情劫,会伤她心。若勘不破,则可能此生都难再有进益。”
“我知道。”长空语调平淡。
“即便如此,也不后悔?”
长空眼神飘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人,然后微微一笑:“不悔。”
长智点头,算是认下他这个决定,只是到底有些好奇:“你看中她什么,长得好看?”
在他看来,仰慕自家师弟的人多了,燕瘦环肥,从小家碧玉到大家闺秀,什么类型的没有。昔日长安街头讲经,那何止是满楼红袖招,半条街都被姑娘们挤满了,长空却连眼都没有抬过一下。
这一个,除了美貌出众,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我见人相,如见虚妄。——她不同,她是、”他顿了下,似乎在想来形容赵琼:“她是缘法。”
天渐渐亮起来,长空心里惦念着赵琼的下落,便向长智告辞,往寺外去了。
长智看着他的背影,笑着叹了口气。世事皆有缘法,只是不知师弟这缘法,是良缘,还是孽缘……
长空的马车一入城,何鞍这边就得了消息。
“百姓们都跟在车后跪拜,后头还遥遥跟着几辆马车,陈家、齐家、姜家等几大家都在。”这几家都是世家,目下无尘。若非他尊长空为国师,又亲自派人去请,只怕还不肯入新朝。长空已经许久不曾入长安讲经了,也难怪连他们多要跟上去凑个趣。
何鞍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最近长安城里不太平,派人保护好长空法师。”若是再折了长空,他可没有第二个能找的助力了。
“是。”罗维抱拳,见他无话再吩咐,便退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殿外有人进来禀报:“陛下,国师大人到了。”
长空享国师位尊,更高百官一等,宫禁之内可出入自如,不必通传,唯一一道礼节,就是龙乾宫外的这一候了。
“快传。”何鞍扬手,顺便将手边的折子阖了起来,吩咐人端茶。
长空进来时何鞍已经笑眯眯地在案前等候了,待要行礼却被他止住:“我说了,国师不必拘这些礼,先坐吧。”
旁边的宫人适时地奉上茶,何鞍微微扫了扫茶盖,嗅了两口才道:“你来找我,定是有事吧。”
长空一夜滴水未进,唇也有些干涩,却没有急着碰茶,而是先道:“确有一事相求陛下。”
“是关于平邑长公主失踪一事?”
“是。”长空对于他已经知道这事,似乎并不动容,反叫何鞍好奇:“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问完也不待长空开口,自己接着说道:“其实倒不是专门看着你。胡达理要进长安了,最近长安城可热闹着呢,我自然得多关注些。”
“陛下无谓跟贫僧解释这些。”长空就差把我不关心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何鞍哈哈一笑,抿了口茶:“我在宫内尚且需如此关注,胡达理远在千里之外,焉知长安城内,没有他的心神耳目?只怕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你放心,我会派人帮你去查平邑长公主一事,只是还需要你,帮我一点小忙。”
“请陛下吩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答应下来。
何鞍越发气定神闲,含笑道:“胡达理要来,我自然得备份厚礼等着他。只可惜世家大族们不太热情,不如国师留在宫里讲讲经,也好叫我们同沐佛光。”
“好。”
何鞍得了他的应允,立刻吩咐人将消息传出去,等待着几大家来觐见。又让小德子带长空出去转转:“我还有些折子没批,否则就亲自陪同了。”他略有些遗憾地道。倒不是遗憾不能陪这位佛子再世般的人物,而是……
他看向身后堆积如山的奏折,沉沉地叹了口气。说什么皇帝过得是纸醉金迷的生活,结果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上早朝,一天光批折子就要批到半夜,还不算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比上班害惨,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还时不时就有人想谋朝篡位,爸爸心里苦啊!
……
其实宫里头长空也不是第一次来,赵仏笃信佛教,三五不时便要听一听讲经。从前是玄真法师,后来是他,都是宫里的常客。
说是带,小德子可不敢真的做主,他亦信佛,此刻见长安便如见天神降临一般,恭敬得不行,落后他半步,亦步亦趋地跟着。
长空转了一会,一抬眼,朝月宫的字样跃入眼帘,不知不觉地,竟走到这儿来了。他停下脚步,小德子见他盯着那紧闭的宫门,以为他是想进去,忙道:“这是前头平邑长公主殿下的寝宫,里头奇珍异宝众多,故而一直锁着,免得底下人起了心思。法师若要进去,奴这边叫人来开。”
“不必。”他唇边含着一缕淡淡的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长空,你这名字可有什么典故吗?”那日他在整理经书时,她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拉着他说话。
“师傅说这是崇慧法师的禅语:一朝风月,万古长空。僧问:祖师未来中土,则中土有无佛法?师曰:未来且置,则今事如何?僧不解,请教,师曰——”后来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可怜兮兮地捂着耳朵:“长空,你怎么比赵太傅还能说。”
他默然,明明是她先问的。
也不生气,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她却兴致勃勃地换了个话题:“既然你叫长空,那我就叫风月,这样就能对上了。”又咕囔:“不行,赵太傅说了,姓名字号,皆承上赐,不得轻易更改。要是改了,他肯定又要絮絮叨叨的。”
想了想自己能做主的地方,末了还是改了寝宫的名称。叫风月不够庄重,还是取了朝月这两字。
“你看,这就叫天生一对。”
明明是自己改的名字,非要说成天生,还一脸我说是就是的表情,娇蛮中透着点可爱。
从回忆中醒神过来,嘴角的笑意渐渐被离愁别绪所取代,第一次体会道牵肠挂肚滋味的长空,不由抬起头,望着茫然无垠的天际,想:她现在,会在哪儿呢?
一连几天,赵琼都被困在院子里,沈擎一直没有露面。
她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了,曾在别院里住过一段时日,后又病逝的,确实是常瑕!
沈擎居然有这个本事!那么常瑕徒弟手里的极乐散,难道说……她联想到赵仏和赵和父子相继般孱弱的身子,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后脑,沈擎真是把他们赵家玩弄于鼓掌之间!
她心中杀意更浓,却只能兀自忍耐着。还不到时候,要忍得住,她轻轻对自己说。手下意识地摸上了腕上的玉佛珠串,温润的佛珠沁进心神,她平复了下,见外头天色已晚,便让人掌灯。
“姑娘可要用晚膳?”凰儿扶她起来,手悄摸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塞到她袖子里,满脸含笑:“侯爷派人传了话,今夜要来呢。”
点灯的小丫头也站在一旁,低头等着吩咐。
“不用了,我不饿。替我泡盏蜜饯茶润润喉吧。”
小丫头细声细气地应了个是,退下去了。凰儿趁机道:“奴今夜会在外头候着,若是——”正在此时,外头传来大踏步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凰儿忙退了后去。赵琼站在镜前,漠然看着。她今日穿了件家常的袄子,脸上不施脂粉,甚至还带着微微的轻蔑,颀然站在那,透着点孤高自傲的味道。
沈擎转过屏风后,眼睛一抬,便和她的眼神在镜中相遇,刚露出一个笑,赵琼已然移开了眼,转过身,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沈擎,沈侯爷,你好大的胆子!”
若她还是昔日的平邑长公主,沈擎此刻已然跪下请罪了。但如今么,沈擎含笑上前,做了个揖:“请殿下恕罪。当日宫门前一遇,殿下不肯应某之情,某对殿下情意深重,日思夜想,实在想得没办法了,才想出这个下下之策,请殿下前来一叙。殿下可勿要动气,否则某这心里,也跟着难受。”他唱作俱佳地一番表演,着实恶心到了赵琼,更别提他不安分的眼神,滑腻地在她腰臀处游走。
“沈擎,你找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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