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交心
虽然只有两个字，冯峥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是方恺，不觉有点语塞：“那个…什么情况啊？”
“你现在有事么？能不能来一趟少年派，帮我个忙。”
“怎么了？”冯峥心下一沉。
方恺略微停顿，微微叹口气，语带严肃：“你就说能不能来？”
冯峥心里犹疑着，人倒是已经往床下爬了：“你倒是说有什么事啊？”
“不来算了！”方恺说着，嘟得一声就挂了电话。
冯峥啧了两声，刚爬下床，话都没来得及说，暗自叹口气，给白老板发了个信息：这就过去。
换鞋的功夫，他又想到方恺未必再去看白老板的手机，又给方恺发了一遍：这就过去了，等我。
对培训学校来说，暑假是旺季。
冯峥快步走到少年派楼下，只见整栋楼都灯火通明，唯有少年派，一整层的窗户都黑漆漆的。
他绕到楼后，保安大爷跟他摆了摆手，他也没理。
电梯门打开时，有几位家长带着孩子兴高采烈地往外走，冯峥等都没等，挤着几个人的肩头，就钻进了电梯，引来一位妈妈的侧目。
冯峥看到了那位妈妈的表情，但是好像连回复一个歉意的心情都没有，忙按了楼层，两只眼睛盯着还没出去的人，那神情，恨不能一脚把他们都踹出去。
少年派的景象令冯峥震惊。
窗外的灯火映衬进来，前台的桌板已经断裂成两半，账本、杂物和五花八门的教具散落一地。
他试图去开灯，来来回回按了几次开关，都没有换来任何反应，抬头看去，才发现好像头顶的灯泡已经碎了。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朝教室那边望了望，目所能及之处，都像是被山贼洗劫了一样。
他盯着幽深的走廊，心头一紧，有点犯怵。
他几乎是壮着胆子往前迈了几步，走到走廊开关的地方，马上按了几下，依然没有反应。
教室里显得更黑了。
“恺哥？”冯峥试探着喊了一声，除了一点回音，没有任何反应。
他走进街舞教室，一通到底的落地窗让这个房间比走廊明亮了一点。
音响倒在地上，排练的镜子里映出了无数个自己，整整一墙的镜子支离破碎。
“白哥？”冯峥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大了很多，但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努力回忆刚才方恺在电话里的话，难不成方恺说的不是来少年派？是自己听错了？
正犹疑着，隐约有一点声音在走廊尽头传来，好像有个人在说梦话一样。
他循着声音，一路叫着方恺的名字朝走廊尽头走去。
那是他曾经给金珠上课的地方，再熟悉不过了，这让他的胆子大了不少。
推开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一地狼藉之间，两个人影躺在地上，其中一个嘴里声音极小得在嘟囔着什么。
是白老板。
方恺瘫坐在地上，半个身子靠着墙，喘着粗气，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来帮我把他弄出去。”
“这是怎么了？”冯峥问了一句，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白老板，好像是睡着了，“喝了多少啊？”
“不知道。”说着，方恺踹了一下脚边的白酒瓶子，只听得当啷一声。
“你也喝了？”冯峥问。
“没有，让他给我折腾累了。”
冯峥盯着白老板起伏的胸口看了几秒，有点担心：“别是酒精中毒了吧？”
“不至于，”方恺语气轻松，“死不了，他酒量好得很，弄回家就行了。”
冯峥哦了两声，俯身试图拽起白老板的一条胳膊，刚要发力，却一个趔趄跪到了地上。
“一个人弄不动，”方恺说，“你让我歇一会儿，我跟你一起。”
“确实弄不动。”冯峥嘟囔着，一脸无奈，顺势也坐在了地上，“这是怎么了？被查封了么？”
方恺噗嗤一声笑了，扭头看看冯峥：“你倒是挺有想象力，又不是城管抓小摊贩。”
冯峥觉得自己想到的理由非常合理，被方恺笑得一头雾水。
“他自己砸的。”方恺说。
“他自己把学校砸了？”冯峥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知道是砸了，还是怎么了。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冯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默默点了点头。
月光映进来，狼藉里有一束惨白的光。
霓虹灯掺杂期间，偶尔墙面上会映出一点点五颜六色，稍纵即逝，显得房间里更加冷清。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白老板翻了个身，哼唧了两声，又暗暗睡沉下去。
冯峥扭头看看方恺，月光下的他，面色疲惫：“你这几天没来上课么？”
方恺放空的目光里，好像突然有了一点颜色，他犹豫了一下：“没有。”
“嗯？”冯峥一愣，“我以为你一直在这上课。”
“这早就不营业了。”方恺云淡风轻地说。
“你……”冯峥想起方恺让自己去商演的事，想问一句，又突然感觉自己会问出一句废话，索性没了声音。
“什么？”方恺问。
“没什么，”冯峥说，“你不是说你在这上课么，还让我去商演。”
方恺突然笑了：“骗你的。”
“切。”
“要么你又不肯去。”
兜兜绕绕，最后方恺又要说自己不肯见他。
冯峥想着，故作轻松地说：“有什么不肯。”
方恺一撇嘴，懒得理冯峥的死鸭子嘴硬，转而说：“我也在外面商演呢，跳跳舞什么的。”
冯峥哦了一声。
“但是跟你碰不上，”方恺这话说得自然，甚至扬了扬下巴，像是故意在气冯峥一样。
“碰上就碰上呗？”冯峥无奈，“我可没说过不能碰上。”
方恺没说话，扭着半个身子盯着冯峥，意味深长地看了好半天。
“看我干什么？”冯峥浑身不自在地说。
“没什么，”方恺挪去目光，“小白给你介绍的那个人，跟我商演的不是同一拨，是不是看着有点不靠谱？”
冯峥叹口气，实在不好意思说实话，随口嘟囔：“没有，挺好的，让我后天去主持一个活动。”
“你就去演你的，放心。”
“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冯峥说完，又突然感觉这句话太过应酬，忙又撇着嘴说，“就是在电话里听着，像个二流子似的。”
方恺突然哈哈笑了两声。
这实在太少见了，冯峥一愣：“你还有笑出声的时候？”
“你还有怕的时候？”
冯峥被反将一军，感觉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瞬时体无完肤得败下阵来：“我是个大活人啊，哥，我怕的事多了去了。”
“比如呢？”方恺问。
冯峥抬抬眼，感觉心脏像被方恺解剖了似的，什么想法都一览无余，但嘴硬如故：“没有比如。”
“比如怕看见我？”方恺目光坚定地看着冯峥。
冯峥被他唬得一愣，嘴唇没滋没味吧唧了两下，也说不出什么话。
幸好这时躺在地上的白老板突然翻了个身，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极其大声地咒骂道：“看见你个屁！看你妈！老子再也不想看见你！”
说完，马上又响起一阵呼噜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冯峥被白老板这一幕闹得轻松了不少，委身靠在墙上：“你咋总说我怕看见你？”
“不是么？”
“没有。”冯峥说。
方恺看着冯峥，一脸怀疑：“真没有？”
“真没有，”冯峥往月光里望了望，浮尘在光束里跳动着，清晰可见，这氛围太适合交心了，“反正没故意躲你。”
“孔焕希在的时候，你也没有？”
冯峥一愣，扭头见他正死死盯着自己，忙挪开目光，摇了摇头，像默许了什么似的：“他不管这些。”
“那就好，这次赚了钱记得请我吃大餐。”方恺的语气过于云淡风轻，以至于冯峥有点意外，好像他刚刚对孔焕希的默许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吃饭这种事，还用你嘱咐？”冯峥低头看看白老板，“带上白老板，你俩一起请。”
“他现在可没心思跟你吃饭。”方恺不咸不淡的说，“小黑跑了。”
“啊？”冯峥没反应过来似的。
“跟一个网友跑了。”方恺补充道，语气里好像一点惊讶都没有。
“草……”冯峥低声咒骂了一句，又突然感觉在方恺面前说脏话不太好，马上说道，“所以他就把学校砸了？”
“本来这个学校也是为了小黑开的，他本来打算今年过年就跟小黑结婚。”
冯峥又嘎巴嘎巴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看看白老板，这个平日里生龙活虎的人，只比自己大几岁，如今蓬头垢面，像个常年酗酒的中年人。
“来吧，”方恺匀了一口气，站起身，“咱俩把他架回去。”
“架哪去？”
“他家啊，”方恺皱着眉，“你想架哪去？架你宿舍去？”
“没有没有，”冯峥忙摆手，顺势拽起白老板一条胳膊。
冯峥演出的商场在郊区。
他一路在公交车上晃荡，从高楼大厦晃荡到荒无人烟，又晃荡到出现一片片的平房和矮楼，最后在一个酷似郊区菜市场的地方下了车。
来来回回的人要么是老人，要么是带着孙子孙女的老人，吆喝声、叫喊声不绝于耳。
冯峥叹口气，按图索骥，顶着晃眼的太阳步行着又拐了两个路口，才看见一个不大不小的商场。
商场的门前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四周的绿化植物杂乱无章，很明显并没有人定期修剪。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了。
冯峥擦擦额头的汗，四下张望了一圈，没见任何地方有什么演出的迹象。
他仰着头看了看挂在商场外面的招牌，除了饭店就是早教机构，唯一对他此刻有点用处的，就是一楼的咖啡厅。
虽然这个咖啡厅不是什么知名品牌，但能出现在这个商场，冯峥还是很惊讶。
他快走几步，钻了进去，想买个喝的，一推门，却被店里的景象吓了一跳：穿着各色演出服的人济济一堂。
应该就是这里了。冯峥想。
“喝什么？”一个微胖的女店员慵懒地问道。
“凉的就行。”冯峥擦擦额角的汗。
胖店员多一句都没问，在机器上操作了几下：“冰沙哈，就这个凉。”
“好。”冯峥嘴上应和着，眼睛却不自然地四处瞟。
等待的时间，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冯峥一下。
冯峥一回头，一个颇有少年气的人戴着一顶鸭舌帽冲他笑笑：“冯老师。”
冯峥有点惊讶，这人绝对眼熟。
能叫自己“冯老师”的人？
“宋春风？”冯峥问。
少年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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