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天的京都秋老虎还到处肆虐,今日淅淅沥沥一场秋雨,就给满城的亭台楼阁,红墙黛瓦蒙上一层阴霾。因这场雨,宽敞的官道上不复往日车水马龙,更显皇城冷清。
“驾,驾。”
镇国公府的马车疾驰而过,不时溅起一滩泥水,顾玉在马车里脸色发青,仍吩咐马夫再快些。
不成想,到了一个转弯,迎面奔来另一辆马车。两方马夫都来不及勒马,“砰”一声,直直撞在一起。
雨天地滑,加上猛烈冲击,国公府的马车轰然翻倒在地,顾玉整个人从马车里摔了出来,落地瞬间她听到咔嚓一声,胳膊就传来一阵剧痛。
顾玉的脸色愈发难看,一个抽气,趴在地上呕了出来。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身体,不知是疼还是冷,引得她在地上发出阵阵寒颤。
另一边车内的婧和也被这撞击弄得狼狈,在车壁来回撞了好几下,头上的流苏冠帽都歪在一边,扯得婧和头发生疼。她一手扶着头冠,一手扯开帷帘,一双明媚的凤眼泛着惊怒,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长公主府的马夫赶忙道:“回公主,咱们跟镇国公府的马车撞一块儿了,他们的马车翻倒,世子看样子不大好。”
透过灰蒙蒙的雨幕,婧和看到不远处,镇国公世子正趴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雨水浇湿他的衣服,显得她整个身体有些嶙峋,婧和又遥遥看向皇宫,如玉的脸庞十分凝重。
她抿抿唇,吩咐道:“先回宫。”
顾玉脸色青白,小吐之后,马夫和小厮平春赶忙把她搀起来。
顾玉正眼冒金星,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句清冷的女声:“本宫有要事在身,事后再给世子赔罪。”
擦肩而过的马车压过满是水滩的青石板,一圈圈涟漪跟着那道声音消失。
平春想追过去讨要说法,被顾玉拉住,她艰难地说道:“先回府。”
平春左右看看,跺了一下脚,还是跟着马夫一起把车掀了起来,然后过来搀顾玉。顾玉脚步虚浮,被他们重又扶上车,匆忙赶回府去。
国公府的大门日常是不经马车的,今日在顾玉的吩咐下撤掉了门槛,马车直直驶入府内,弄得满府人心惶惶。
平春先一步跳下马车,迅速指使仆人去唤冷大夫、告知大夫人和苏姨娘,诺大的院子顿时人群散乱,顾玉眼前影影重重,头更加晕了。
平春又唤来一个高大的府卫,把顾玉从马车里背了出来,一路回到屋内,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顾玉难受地满头冒汗,衣物被冰冷的雨水浸透,寒气侵入身体,腹中却如烈火灼烧,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冷大夫很快赶来,与她把脉,道:“是中毒。”
后脚国公府的大夫人也赶了过来,听到中毒二字脸色大变,三步并两步来到顾玉跟前问:“怎么回事。”
顾玉忍着难受道:“我吃了贵妃娘娘给六皇子送的糕点,味道不对,不一会儿只觉五脏六腑如烈火焚烧,不敢再呆在国子监,赶紧回来了。”
大夫人大骇,紧张地抓住顾玉的胳膊,道:“可有着人通知贵妃。”
宫里的贵妃是大夫人的嫡亲女儿,国公府的嫡长女,顾玉已经习惯母亲凡事把长姐放在顶头的位置,只是现在身体难受,更让她身心添了一丝凄冷。
恰好被大夫人抓的地方是刚刚被摔骨折的地方,她闷吭一声,撑着一口气说:“母亲暂且放心,已着人告知贵妃”。
随即又俯身吐了起来,吐出的污秽之物混杂着血腥气。
冷大夫侧目:“还请大夫人让一让,让老朽与世子施针。”
大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忙退至一边。心里一口气刚松下来,看到顾玉吐血又提起一口气,紧张地看着冷大夫为她施针。
顾玉眉头紧皱,浑身冷汗涔涔,冷大夫挪了一下顾玉骨折的左臂,她痛呼出声,鬓角被汗水浸透。
苏姨娘也赶了过来,一进门就听到顾玉的痛呼,吓得脚下一趔趄:“我的儿,这究竟是怎么了。”
大夫人拉住她要扑过去的身形,道:“噤声,勿要扰到冷大夫诊治。”
苏姨娘撑开她走上前去,看到顾玉这幅样子顿时六神无主,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大夫人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苏姨娘虽心下不服,好歹知晓轻重,退到一旁,静待冷大夫诊治。
过了一会儿,冷大夫抚须道:“毒性不轻,幸好所食不多,又及时吐了出来,待我与她每日施针,再配几幅汤药,可慢慢解毒。”一屋子人这才放下心来。
床上的顾玉意识逐渐模糊,听到这句话,也不再勉强撑着,放任自己堕入漆黑的梦境。
梦中,顾玉仿佛置身于昏暗潮湿的监牢,耳边充斥着囚犯的喊冤和求饶。顾玉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仍着锦衣,却满身狼狈,面色颓靡地盘腿坐在一堆柴草上面。四面是冰冷的石壁,只有斜上角一方窄小的窗子,却没有透过天光。
顾玉听到一阵锁链哗啦的动静,转头看到婧和长公主拾级而下,缓步走来,她衣装华丽,与这阴暗的监牢格格不入。
“想不到风光无限的顾小公爷,会落入此番境地。”长公主的腔调带着秋雨般清冷。
顾玉听见那个自己淡定地说:“在下落入此番境地,长公主功不可没。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怕日后,公主的下场不比在下好到哪儿去。”
婧和长公主微微一笑,如牡丹绽放,惊艳了一隅萧索:“顾小公爷是聪明人,百般设计让本宫来见你,只怕不是为了与本宫相互奚落。”
另一个顾玉也笑了起来:“早先在下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今在这监牢里,方才悟到何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明明满面灰尘,发丝凌乱,说这话时,尽是红血丝的眼眸里却迸发出炯炯神色,仿佛下一刻便能吞天嗜地。
长公主又与她说了什么,顾玉忽感朦朦胧胧,听不真切,她忍不住好奇心想探听一番,刚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仿若有无数厉鬼将她拽入万丈深渊
顾玉猛地在床上惊醒,夜色浓郁,如化不开的墨汁,屋外的雨还没停。南柯一梦,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房里点着熏黄的罩灯,照见桌旁一坐一卧,面容略显疲惫大夫人和苏姨娘。
顾玉嗓子干涩,忍不住咳了一下,低声唤道:“母亲,姨娘。”
大夫人和苏姨娘立刻清醒,起身过来。
“感觉如何,可有好些?”大夫人坐到顾玉的床边轻声问。
顾玉口中发苦,五脏六腑仍有灼烧感,左臂也传来一阵阵疼痛,但看到二人紧张的神色,还是张口说道:“好多了。”
苏姨娘为她倒了碗温在炉子上的绿豆水,用勺子一口口喂她,顾玉干燥的喉咙舒服很多。
大夫人说:“好在你警觉,若是在国子监毒发,召来太医,恐怕身份就要暴露了。”
顾玉的父亲,镇国公顾平钧,在顾玉出生前战死沙场。国公府当时没有儿子,眼看诺大的家业就要落在旁支手里,一府妇孺即将没了庇护。跟随镇国公骨灰一起从边关回来的苏姨娘,被诊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可惜天不遂人愿,苏姨娘诞下一对女婴,想到对爵位虎视眈眈的族中叔伯,大夫人在满是血腥味儿的产房徘徊几圈,终于下定决心。对外声称苏姨娘为公爷诞下龙凤胎,并当晚穿上诰命服前去皇宫,为顾玉请封世子。
因此,顾玉从小女扮男装。为了避免身份暴露,大夫人一直在府中为顾玉延请名师,到了十四岁,观其举止有度,才让其进入国子监读书。
顾玉渐渐从那个甚是怪诞的梦里缓过神来,想到今日之事,便虚弱地问:“贵妃娘娘那里如何?”
大夫人替她掖掖被角,道:“已经把送点心的宫女押住了,主使还未审出来。你且跟我说说,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苏姨娘听罢,猛地把勺子丢会碗里,发出叮啷一声响,这是在对大夫人表达不满。她的孩子刚从鬼门关回来,还没休息好,就又要为她那在宫里做贵妃的嫡亲女儿问东问西。
大夫人少有的悻悻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妥,道:“你好好歇息,等好点再来问你。”
顾玉却抬起手,安抚了苏姨娘,转而对大夫人说:“无妨,我好多了。”
顾玉知道今日之事不跟嫡母细讲,她会放不下心。便娓娓道来。
“下午时,国子监皇子围房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六皇子迟迟没回休憩室。我着人上前打听,好像是五皇子闹起来了,具体也未可知。”
“等久了,见桌子上有贵妃娘娘宫里人给六皇子送来的云片糕,我刚吃了一口,便觉得味道不对,装作失手将糕点打翻。“
“几息功夫,便觉得五脏六腑如烈火焚烧,找到宫里的线人将消息传给贵妃后,就匆匆赶回家来。”
顾玉说的简单,实际上过程十分凶险,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大夫人和苏姨娘都是双眼微红,心悬一线。大夫人长长叹口气:“我的儿,你这是替六皇子受了一遭罪。”
顾玉勉强笑起来,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虚弱:“也是幸好,我并无大碍。”
大夫人道:“你好好养身子,国子监那里请个假,先不去了。”
顾玉道:“赶回来的路上,跟长公主府的马车相撞,我的胳膊就是那时摔断的。母亲派人递消息给御史台,也好借机将中毒之事掩盖过去。”
两车相撞之事不好说是谁的责任,但她若要从国子监暂时退学,总得有个正当的理由,这锅只好请长公主来背,反正她隔三差五就被御史台那帮老学究参上一本,虱子多不怕痒,左右撞车是真,她摔伤也是真。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顾玉鬼使神差地想到方才做的那个没头没尾的梦,一股心虚感油然而生,只她并未深究。
顾玉不是皇子伴读,日常与其他高门子弟一块儿进学,本朝沿袭前朝规制,凡皇室宗亲与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子弟,皆可荐一子孙往国子监读书。
在男人堆里读书,有人偏爱搭肩搭背,她不能暴露女子身份,不敢出头惹人注目,在国子监终究不自在多些。趁着这次机会,她可以休整一段时日。
只是
顾玉看着头顶的床帏,夜已深了,秋雨还未停,隐隐传来更夫的打梆子声,屋里的一豆灯火不时跳跃着。
圣上尚在中年,宫中皇位之争已经如此酷烈了吗?在国子监就敢毒害皇子,实在令人胆寒。
这次若不是给六皇子备的云片糕被她误食,还不知要引发怎样的动荡,作为六皇子的养母,她的嫡姐,后宫的贵妃娘娘恐怕难辞其咎,就此被废入冷宫也不无可能。
是她太迟钝了,顾玉闭上眼,胸中涌起一股难以压制的情绪。
阿姐呢?身为贵妃,她是否早已察觉到这危若朝露的局势,在四面楚歌的后宫里艰难应对。
更漏突然滴下一滴水,溅出清脆的响动,她仿若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海中,压迫感从未这样强烈。
顾玉缓缓睁开眼,说:“母亲,等这次养好身子,我想奏请恩荫,入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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