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吹过乱山东
既然将要离开落雁门,总该规划一下之后的路线。
许是怕祝枕寒追问,沈樾刚从大殿回来就立刻开始与他商量起来。
“皇城容纳百家,汇聚商道,同时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在皇城也认识许多人,可以让他们帮忙打听鸳鸯剑谱的消息。从临安到皇城,大约得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
他的手指在桌案的舆图上滑动,掠过千山万水,最终停在了一处地方。
“倘若我们要去皇城,就必须得早点出发了。”
沈樾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祝枕寒都没发表任何见解,他多少有点儿不习惯,忍不住抬眼看了祝枕寒一眼,望见他神色怔怔的,便问道:“小师叔?你觉得如何?”
祝枕寒回过神来:“可以。”
沈樾狐疑道:“我方才说了什么啊?”
祝枕寒沉默。
沈樾也猜他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只得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们离开落雁门后,先去皇城打听消息,小师叔觉得如何?决定下来后,我们就得快点出发了。”
祝枕寒点头,“好,就依你所说吧。”
沈樾心中更是纳闷。祝枕寒向来都是很有主意的人,以往也都是他来做决策,打从他来到落雁门,自己将鸳鸯剑法中的女剑分配给他之后,他好像就变了个性子似的,前几天还说出了“你能引导我吗”的话来。不过,沈樾转念又想,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毕竟,少年人嘛,多多少少都想自己拿主意。
于是沈樾将舆图一卷,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过两日我们就下山。”
两日后,山门顿开,胥沉鱼亲自带领二十余弟子将祝枕寒与沈樾送出落雁门,一路上青山如黛,云雾缭绕,雁阵长鸣,寒江好似一条银缎,绵延流淌,直至碑文处迂回。
祝枕寒认出那些弟子中,有几个正是当初来刀剑宗迎他的。
一来,一去,尽管人和物相似,心境却与当时全然不同。
群山之间,颇为清净,祝枕寒想,大约是胥沉鱼驱走了周遭流寇,而她之所以要如此大张旗鼓地送他们下山,就是为了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瞧一瞧,落雁门与刀剑宗的确有所缓和。虽然不复当年华光,却仍余气魄,并非任何一个小门派就能够取而代之的。
送至寒江之上,碑文之旁,胥沉鱼勒住马,其后弟子也纷纷勒马悬停。
她双手抱拳,道:“一路保重。”
祝枕寒同样回礼。
沈樾迟迟的,没有开口。
侧目望他,却看见少年骑在红骝马上,悠悠回望,极目远眺,望穿群山烟雨,眼中隐隐浮动着细碎的光芒,随着他缓缓地低逶眉眼,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软的笑意。他就这样抿着嘴唇,弯着眼睛,声音压得又轻又低,说道:“师姐,你也保重。”
胥沉鱼应了下来。
师门危难,却只能选择离开,沈樾的心里多半也不好受。
然而他留下来,又做不了什么事,这种无力感才是最让人煎熬的。
祝枕寒本以为沈樾会花上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情,毕竟两年前,骄纵又心软的小少爷就连自己养了几天的小兔子死了都能难过好长时间,呜呜咽咽地半夜跑来找他哭诉,可是直到落雁门的山门越来越远,隐于万山之间,没了踪迹,沈樾也没有再回过一次头。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两年里,沈樾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去过哪里,见过谁,遇到了什么事,他是以何种心情向胥沉鱼提议鸳鸯剑谱一事的,真当看见来落雁门的人是自己之后,又是以何种心情说出如此言不由衷的话来的。
沈樾倒不知晓祝枕寒在想什么。
他骑在马背上,晃晃荡荡,身上饰物随着马蹄声阵阵的响,如同玉石落瓷盘。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祝枕寒,目光灼灼,说道:“对了,小师叔。”
祝枕寒问:“怎么?”
“等会儿去市集买些路上要用到的东西时,我得顺路去一趟阆风阁。”沈樾眨了眨眼睛,同他商量道,“我想起来,我答应过我身在皇城的友人,要给他带一枚阆风阁的铜铃,结果每次都忘记,他上回还说,我下次去见他时若是又忘,他不准我进府的。”
阆风阁位于临安,西湖之畔,照断桥,面朝雷峰塔。
十一年前,本朝最后一位大祭司卸去职位,从此庙堂再无祭天仪式。
四年前,皇帝头一次承认了天下道士的身份,并设立独立朝廷之外的机构,阆风阁,收纳所有记载着堪舆之术的书籍。一时流言颇多,却无人知晓那独自整理这些书籍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唯一知晓的,是他拒绝了皇帝的邀请,将毕生心血交予朝廷,只有三个简单的请求:其一,取名阆风阁;其二,此阁设于临安;其三,阁中放置一尊石像。
时至今日,至少对临安人来说,阆风阁的存在与寺庙已经别无二致。
阆风阁中有经朝廷考核后的道士,问卦解卦,看风水,求姻缘,或是有意了解堪舆之术,或是抱着新奇的念头一观,久而久之,不论是身处何地的百姓,若有所求,都会不远万里来这一趟。阁中为此专门定制了装饰用的铜铃,也不枉他们千里迢迢来此地。
许多临安人要去拜访友人,也都会先去阆风阁买个铜铃,算是带点当地特产了。
反正祝枕寒等会儿也要花时间挑选几个玉冠,免得又闹出上次那样的笑话,再说,他也不能一直霸占着沈樾的东西不还,所以听了沈樾的话之后,他很快答应了下来。
他们说好先各自去买需要的东西,之后在断桥碰面,再去买路上需要的干粮。
祝枕寒对配饰的要求并不苛刻,所以很快就选好了玉冠。
再说沈樾进了阆风阁,绕开阁中那尊石像——石像雕着个年轻男子,相貌辨不清,倒是瞧得出神情懒散,手中拿着酒碗,歪歪斜斜的,倚在一方青石上,衣袖都淌进水里——水是真的水,人却是石头做的。沈樾小时候好奇地绕着这尊石像看了好久,也没弄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于是他这次更是看也不看,绕过石像,直奔一楼堂侧的房间去了。
老板认得沈樾,见他急急忙忙进来,便笑道:“小少爷这是急着做什么?”
“还有人在外头等着我呢,可不能叫他等太久。”沈樾视线在台面上的配饰匆匆地扫过去,挑了一枚大红色的铜铃,花纹繁杂漂亮,正是合他那个友人矜傲不羁的性子。
他原本已经摸出了碎银,眼睛一抬,却又瞧见旁边挂着几串黑色的手链。
“这是什么?”沈樾好奇道,顺手拨了拨,十八枚圆滑的玉石相击,清脆悦耳。
老板熟练至极,张口就来:“这是阆风阁小店新推出的手链,以徐氏卜卦法作为灵感,将十八枚用以推算的石子化作玉石,陪伴您身侧,无论是搬迁、出行、婚嫁,都是必备佳品。小少爷手中的这一个,是和田墨玉所制的,每一颗玉上的花纹都有寓意。”
阆风阁虽是朝廷外设机构,可这小店却并不归于其中,老板也不是什么非富即贵的人,只是请来的临安最能说会道的商人,沈樾听他夸得这样天花乱坠的,觉得好笑。
不过,仔细一看,这和田墨玉确实很漂亮。
他暗地里寻思,自己先前欠了祝枕寒一个人情,正愁不知该如何还。
祝枕寒向来不喜欢太过张扬的配饰,而这串手链颜色深沉内敛,墨色如漆,他一眼就瞧出不是凡品,虽然,自己那位不问世事的小师叔恐怕是看不出来的,他买来赠与祝枕寒,也算是还他人情了,无论祝枕寒知不知道这手链的价值,至少他心里要舒坦些。
于是沈少爷阔气地拿出几张银票,买下了铜铃和手链。
这一阔气,他身上就只剩了一点可怜巴巴的碎银,走时什么也没给自己买。
当祝枕寒来到断桥时,等了不过两分钟,就瞧见沈樾远远地跑过来了。
祝枕寒看到沈樾手里的小袋子,并没有多想,二人寒暄了几句后,便去市集买路上需要的东西了。从临安到皇城,路上还能经过好几个城镇,所以他们也没买太多,大概备好了五日的干粮,还有一些伤药之后,便要出发,准备离开临安,踏上新的旅途了。
沈樾掰着手指,盘算道:“到了皇城之后,我们可以去我友人府上蹭他住食,嗯,总归我也是要向他打听一下鸳鸯剑谱的事情,大半年不见,我也该去和他叙叙旧了。”
沈樾的友人,祝枕寒堂而皇之住进去,多少有些尴尬了。
于是他想了想,婉拒道:“初次见面就入住府中,恐怕不太好,我住客栈便可。”
“初次见面?”沈樾瞪着圆圆的眼睛,说道,“小师叔,你见过他的呀。”
眼见着祝枕寒搜刮了一遍记忆,也没想出是谁,沈樾摸了摸鼻尖,想着毕竟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忘记了也是正常的,便勒马看向祝枕寒,好心地提醒道:“就是比我大五岁,同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那一位,如今是偃宅掌权人,顾府的顾老爷,顾厌。”
祝枕寒想起来了。
顾厌。
就像沈樾并不喜欢祝枕寒的那位神神秘秘的友人一般。
祝枕寒,同样也不太喜欢沈樾这一位情同手足的顾哥哥。
他在外少有树敌,也从来不屑于以第一印象来恶意揣测一个人,故而会让他觉得反感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偏偏这皇城之中,皇后身边的大红人顾厌,就是其中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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