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章 三途川的河魈鬼
三途川的河畔萧索寂寥，我一路走来竟连只小鬼都看不到，唯有脚边一簇簇殷红的曼珠沙华作伴，它们红得似血，张开如手掌一般，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可就算铺满整个三途川，也不绝半分热闹，只感觉深深寂寥。
在这深深的寂寥当中，我见一老态龙钟的小鬼，蹲坐在河边，眼神缥缈地望着没有尽头的三途川河。
传言中三途川之水凶悍可怕，上面漂浮着小鬼或者动物尸体的浮尸，底下还藏匿着无数和食人鱼一般，喜欢啃食鬼众游魂的生灵，一旦身入三途川河里，他们便会发了疯般地凑过来，狂咬啃食，直至啃食至亡魂灰飞烟灭才啃罢休，被它啃咬时，痛堪锥心。
我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在距离那只小鬼还有几步路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望着三途川的那畔，并未注意到我的走近。
我顺着他的目光也望了眼河畔那边，可惜我眼拙，什么都看不到。
…………
过了半晌，那只小鬼把身子缓慢转了过来，我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它不但模样老态龙钟，而且身子瘦骨嶙峋，瘦得手如竹竿，皮包骨头，他坐在地上，模样狼狈，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散，不过一双眼睛精神矍铄，藏在那样一副破败的身子之下，却还是避不开锋芒。
我不敢直视小鬼的眼睛，他的眼睛，似能将一切看穿、看透。
就算我知这是自己的梦境，他断不会对我做出些什么，但被那双眼睛盯着，到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长长出了口浊气。
认出这是一只河魈鬼。河魈鬼常常出现在河边或者水域，是生活在水里的小鬼，能力和水鬼差不多，和它们一般，隶属于水鬼域。穿梭河魈鬼喜欢游水，且非常贪吃，常常诱惑岸边附近的人下水，之后再进行加害，非常危险。但他只能在水中害人，只要不下水，他便没有办法。
我印象中的河魈鬼都模样蠢笨眼神呆滞，且在书中的记载也多是一副愚钝好骗的模样。我记得爷爷之前就给我说过一个故事，机智的村民骗河魈鬼帮忙抬走水车，却在那时施术将它控制，最后把它变成木桩的故事，小小的我听完忍俊不禁地大笑，爷爷也跟着笑，竟然笑出了泪花，评价道。“那只河魈鬼的真的好傻，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算计了。后来就算可以重新做回河魈鬼，他也见不得木桩，每每躲得远远的。”
但是这一只，它横看竖看都不像是智商低的愚蠢之徒，我已经从他那双矍铄的眼睛肿读出了运筹帷幄的危险，他不止知道洞悉一切，还在暗暗的筹划部署，计划全盘。
我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不敢在继续呆在他的身边，小心挪动脚步离开。却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快步走到河魈鬼的身旁，双手合十冲他拜了拜。“抱歉，我遇了些事情，来晚了。”
不但身影熟悉，声音更是过耳不敢忘。
我浑身如触电一般，怔怔看着站在河魈鬼身旁的男人。
顾琛。
他穿着一袭和三途川之畔非常相称的黑衣，潇洒俊逸，手里握着一尾短笛，腰间还挂着一块白色的玉佩。虽然脸上冷漠得不见丝毫表情，不过我见他满心欢喜，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虽然是在梦里，不过能见到顾琛，便是极好。
河魈鬼收回落在顾琛身上的目光，示意他在自己的身旁坐下。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不冷不淡地接过他的话，“让我猜猜，你又被月步那丫头片子拦住了？她总是这样，会给你找无穷无尽的麻烦。难道地府没了旁人，一定要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你水鬼域的皇子吗？”
听到水鬼域三个字，顾琛的脸色一僵，较之前更难看了，他定定看了眼河魈鬼，纠正他的语病。“确然我是水鬼域的皇子，不过那已然成为过去。月步收留我，也许了我鬼将的身份，我为她卖命出力，份属应该。”
“也罢，由你吧。”河魈鬼没有坚持，不过将手伸了出来，“东西，给我吧。”
他声音低沉喑哑，开口时喉头微微颤抖，仿佛一只上下蠕动的蚕虫。
顾琛咬了咬唇，眼眸微沉，片刻后取下系在腰间的玉佩，将它置于河魈鬼的手里。玉佩晶莹剔透，温润柔美，唯一不足的是，玉佩上出现一道鲜明的裂痕，上面还有淡淡的血丝，好似玉石本来的颜色，又好似是溅染到上面的血迹。
河魈鬼将玉佩收好，踉跄起身冲顾琛拜了拜，“如此，老朽便走了。您替我回去给月步大人问好，说我之后倘若酿了好酒，一定亲自送到她的府上，和她一起豪饮。到时你也一并过来。”
顾琛对喝酒没有兴趣，只是提醒河魈鬼，“如若你耽误了我的正事，便把你切了泡酒。”
他言语认真，不似在玩笑。
我想象了下那样的画面，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如若是真的，也……也太美了吧？
我扯了扯嘴角，目送河魈鬼起身冲着顾琛拜了拜，之后蹒跚着脚步，一瘸一拐的离开。它的身子消瘦得可怕，每往前走一步都艰难到不行，随时可能栽倒在地上。
顾琛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看不到尽头的三途川之畔，由着河魈鬼离开。
他口中的正事，又是什么？
我被溢出的好奇心折磨得甚是难受，好不容易才憋了回去。
却见顾琛将他的双脚放入三途川的江水之中，那些小鬼一下围了过来，贪婪至极地盯着他的双足。
“阿琛！”
我着急奔了过去，他疯了吧？三途川的河里藏着不知多少靠着啃食亡魂精魄为生的小鬼，他就这么主动献上自己的身子，任由它们啃食？
他的脸上虽然还是镇定自若，不过却多了抹极浅极浅的苦笑。
“你快把脚拿上来！”我急得都快要哭了，可他还是那般我行我素……
不过，他望向远处的眼眸，却深沉得可怕。
我在顾琛的眼里，看到了恨，看到了狠。
还有他紧锁的眉头，我恨不得伸手将其抚平……
我知他不容易，却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他看不到我，却慢慢将身子转了过来，极其浅淡地望了我一眼。
我身子如过电一般……
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意识拍了拍还在不安跳动噗通跳着的心脏，我把悬在半空的担心暂时落下，自言自语地感慨，“这个梦，真奇怪……”
奇怪到它虽然荒诞，但我更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可……
我拍了拍脑袋，挣扎着从床上下地，来到桌前取了纸笔，细细画下河魈鬼的模样轮廓。
我画工将将就就，虽然不似工笔画那般精细，不过河魈鬼大致的形象还是跃然纸上。它长得也非常特别，并且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想着什么时候见到月步，便请她帮我看看，是否认识这只河魈鬼。
我知顾琛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故而只能指望月步。
“叶蓁施主，您起了吗？”
房间外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我点头把门打开，双手合十冲他拜了拜，“悟罔大师，您也这么早吗？”
面前站着的长者便是昨日同意我在寺庙里小住的悟罔大师，是这间寺庙的住持，虽然寺里大事小事他一人决定，不过性情温和，凡事都和寺庙里的僧人有商有量，他们对他，亦非常尊重。
“不早了，等会还得做早课，我怕你昨夜睡得不踏实，所以过来看看。”语毕，他冲我笑了笑，却把目光落在了我刚刚画好的画上。“这是……”
我知悟罔大师非常厉害，且和爷爷还有一定渊源，这只河魈鬼我只觉得奇怪，说不定他能看出究竟，便欢喜地将画卷递到大师面前，“大师，您帮我看看，这是我根据自己的梦境画出来的。”
悟罔大师眉头紧锁，不过到底还是将画接了过去，认真看了好久。我也盯着他看，心里七上八下，忧心忡忡。
半晌，他将画卷还给我。
“不过一只河魈鬼，平平常常，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浅浅地回了句，虽然面上还在强撑，不过眼神闪躲。
我将他所有的微表情尽收眼里，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只简单的河魈鬼，至少在悟罔大师看来不会简单，但是他却闭口不谈，不愿向我说实话。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要对我隐瞒什么？
只是我虽然知道悟罔大师对我有所隐瞒，却没法从他的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悟罔大师和我寒暄两句，便借口做早课告辞。我追了出去，问他是否可以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保证不会打扰。
他没有拒绝，甚至劝了句。“其实这样挺好，毕竟叶蓁施主你的梦里都是魑魅魍魉，实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听尽梵音可以洗涤心灵，如此不再想那些龌蹉的小鬼，是以便不会再遇上了。”
语毕，再冲我双手合十。
谢过悟罔大师，我跟着他一起绕道前厅，旁听每日的早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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