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3私……奔？
“私……奔？”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提议果然让露辛达瞠目结舌，“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私奔’的意思是……”
“嗯……就是那个意思！带上你所有的东西，天亮就出发！”
“出发……去哪里？”
“去内地，去希娜之墙！”
“可是……为什么？”
“因为，”当然，必须给她一个理由。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我爱你！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尽管贝尔托特已经豁出了全部的矜持，但还是感觉这过于俗烂的套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啊……”他听得出来，这不走心的表白与其说是触动了露辛达，不如说反而触发了她的警戒心，“为什么现在突然说这个啊？”
这样不行！如果连自己都不信的话，又怎么指望能够打动她？
冷静，贝尔托特，冷静下来。
你不擅长说谎，所以你不是在说谎。
接下来，你要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那个来自工业都市的工匠，有资格去设想的真实人生。
“我……”不要着急，慢慢想，慢慢说。展开最自由的想象，去想象那些你之前不敢想的东西。“就如之前所说的，可能只有不到十年的寿命了……”
他抬起眼睛望着露辛达，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果然，听了这话，她脸上的戒备开始一点点被不忍所溶解。
很好，继续吧。
“所以，我可能没法等到你退伍，再娶你。”
“娶……我？”
“对。其实一直想的……但一开始，是因为知道自己做的事很危险，害怕有朝一日连累到你，所以一直刻意和你保持距离。这个……我相信你也一直知道的。
“嗯……”
“后来，去过阿克曼堡以后，其实心里已经逐渐放下了最初的目标了……但总觉得心有不甘，想着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更进一步……”
“哦。”
“另外，也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耽误了你最好的年华，然后又早早离你而去……”
“你别这样说！我……”她快哭了，“绝对不会这样想的！”
“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的……态度。一直没有给你明确的回应，实在非常抱歉……”
露辛达不说话了，只低头坐在那里，紧紧抿着嘴唇。
“我以为只要不说出来，就可以假装所有感觉都不存在……这样到了真的必须分别的时候，彼此之间都不会受到太深的伤害。”
继续吧！就这样继续说下去。真的，一旦开始了，就发现所有要说的话早就已经都在那里。只要不去刻意隐忍，自然而然就会脱口而出。这不是说谎，也没必要说谎。要做的只是把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
“但直到现在……真的到了明天就要各奔东西的时候，我才发现，你对我的意义，比我自己以为的都还要多，都还要重要！”
“……”
“我……曾经有很多想做的事，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最想做的事，是和你共度余生。虽然这样讲很自私，但如果是为了能在我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和你在一起，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真是的……”她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但却是在笑着，“为什么现在才说啊？”
“我知道，为了我这一点私心，你可能要付出很多……我只能尽我所能去弥补。凭借我有限的生命，也许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至少，我希望可以让你过得更好一点。”
“怎么……过得更好一点？”她动摇了。很明显。
想一想……不要限制自己，忘记残酷的现实，去描绘一个最美的梦吧！
“我们不是有金子吗？就用那个，在希娜之墙里开一家作坊，生产……就生产揉面机怎么样？”
“啊？会有人买那个吗？”
“肯定会的！从面包房到家庭主妇，都会需要这种节省人力的机械的！”
“可是……我们哪有那么多立体机动装置啊？”
“一开始可以做成用脚踩的。虽然大一点，但至少比手揉要省力很多……”
“那也太大了吧？面包房也罢了，普通人家买回去，哪有地方放啊？”
“但是只要更换上面的配件，就可以方便地改造成洗衣服的机器，切蔬菜的机器……这样就划算很多了吧？”
“那种东西，你也造得出来？”
“不难的！另外，我还会做用脚踩就能走的车哦！”
“用脚踩着走……那和走路有什么区别啊？”
“比走路快多了！而且能带很重的东西……可能没有马车那么多，但比肩背手提的效率可高太多啦！”
“我不信！”
“等我造出来，你就信了。我们那里很多人都骑这种车出门，非常方便的！”
“你们那里已经有了？”
“嗯。其实，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很希望可以带你去我的家乡看一看……”
“真的吗？可以带我去工业都市吗？”
“……总之，有很多东西都可以做。我可以一点一点把我们那里的好东西做出来给大家用，再根据顾客的反馈，改造成更方便的样子……相信我，我们不一定能靠这个发大财，但至少养活自己肯定不成问题的！”
“要是真能那样就好了……”
“而我也有更多时间，可以把更多的东西教给你。对了，很多东西，光看书是学不会的哦！必须见到实物，再亲自动手操作才行……怎么样？要不要学？”
“我……当然想啊……”
“这样等我死了，你自己也可以一直把作坊开下去……”
“喂！不要忽然说起这么丧气的事啊！”
“好吧……总之，十年以后，你一定也会是一个杰出的机械师。还可以收徒弟，把技术传授给更多的人！”
“我吗？完全没法想象啊！”
“相信我，你会是个好老师的。”
“但是……王会允许我们做这样的生意吗？那样的作坊，该不会开业没两天，就被宪兵查封了吧？”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因为我就是宪兵啊！我总不能和同事一起去查封自己的家吧？”
“你到底是要去当宪兵还是开作坊？”
“都要。白天当兵执勤，晚上下班回家画图开模具，这不冲突。”
“那也太辛苦了吧？”
“不会，我自己有数的。再说，不当宪兵，又要怎么去希娜之墙？”
“所以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去希娜之墙啊？”
好问题！她明天肯不肯乖乖跑路，就全取决于自己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了。
“因为……因为那些机械虽然方便，但一开始做出来的时候还是会比较贵的，那样的话……就只有有钱人才买得起……但我相信只要一直做下去，用不了多久，一定会变得每个人都能用得上的！”
“……希望如此吧。”
“更重要的是，如果贵族们家里先开始用这些东西了——哪怕只是他们的仆人在用，那宪兵想查封我们的作坊，也会变得更困难了吧？”
“是这样吗？”
“而反过来说，如果能和贵族客户们搞好关系，那也许有一天真的可以说服他们，允许我们把立体机动装置的技术借鉴过来，允许我们使用冰爆石……”
“那样的话，就能制造更轻便灵活的机器了！”
“对！之前制造的那种揉面机，终于可以量产了！”
“好棒！”
“是吧？所以要不要和我一起来？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自己一个人可开不起那样的买卖。”
“我……是很想啦。”
“那太好了！我听说史托黑斯区的宪兵职位有空缺，我应该会去那里……所以你明天一早就出发，去那里等我，好吗？”
“可是，我已经答应装备科了……”
“听着，露辛达，”他微笑着凝视她的眼睛，知道她很难拒绝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们要生产的，不是给几千个士兵用的东西，而是给上百万普通民众用的东西。你确实很优秀，但我相信装备科里还有许多同样优秀的人；但我和你说的那些事，如果我们不去做，也许就没有人去做了。”
露辛达呆呆地回望他，过了许久，才犹豫着开口问道：“可是……我又要怎样进入希娜之墙呢？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贝尔托特深吸一口气。
“你不是有立体机动装置吗？”不是坏掉的，不是偷出来的，而是在毕业典礼上，和所有毕业的训练兵一起，堂堂正正地领到的，专属于自己的立体机动装置。“直接用那个翻过希娜之墙，就可以了啊！”
“可是那样的话，我不就成逃兵了吗？”露辛达大惊失色，“去不去装备科是一回事，可要是拒绝服役……甚至还带着立体机动装置逃掉了……这是要被通缉的重罪吧！”
不，没有人会通缉你……明天过后，会有数不清的士兵行踪不明……
但没法向她这样解释。
“对不起，所以说……这是一次私奔……”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从此……失去身份，隐姓埋名吗？”
差不多吧……会很艰难，但总好过直接死掉。
“抱歉……确实，会需要你做出很大的牺牲。但我保证，这就是你所要付出的全部了！剩下的由我来做，我会用全部余生，去实现对你的承诺！”
露辛达再次沉默了。
就在贝尔托特以为她即将拒绝的时候，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好吧……别的人怎么活，我应该也可以怎么活。”
“别的人？”
“我听说，希娜之墙里，有很大的地下街区。在那里生活的人，大多都没有正式的身份。但他们也形成了自己的社会，自己的秩序，就那样生活了好几十年呢……别人能做到的事，我没道理做不到啊！”
“对不起……那就只能委屈你，先在那里待一阵子了……”
“那样的话，要把作坊开在地下城吗？恐怕不会有很多有钱的主顾呢……”
“不，我不会让你在那里呆太久的。一旦我在宪兵队伍里站稳脚跟，就会想办法帮你办理一个新的身份……”
“要等多久呢？那期间我要干什么呢？”
“这……”贝尔托特一时语塞。
“要不，我也可以不去地下街区……在史托黑斯区找个酒馆打工，或许也可以？至少这个工作我还是熟门熟路的，而且对身份查得也不严。”她自己给出了答案。“但是你要先借我一点钱哦！否则我要是交不起房租的话，说不定哪天就跟哪个客人跑啦！”
“不要！我就是你的客人！”真是……好糟糕的说法……
“新来的年轻宪兵勾搭酒馆女招待吗？听起来好刺激哦！”她吃吃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我喜欢这个剧本。”
“嗯，我……下班后，和同事一起去酒馆坐坐，结果一看到那个漂亮的红发女孩，就挪不开眼睛了……”
“同事？是莱纳吗？那可不好办啊？他刚才看见我了吧？”露辛达绞着头发苦苦思索，“得想办法换个造型才行……”
“不，不用……莱纳他喝多了，不会记得的……”记得不记得，反正也没机会验证了。“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漂亮得不得了！”
“哈哈，谢谢夸奖！可要是太漂亮了，到时候再有别的客人也看上我了怎么办？”
“当然要拒绝啦！”
“要是他纠缠不休呢？”
“我去揍他！”
“哎呀，宪兵大人这样仗势欺人好吗？”
“没什么不好！不但要揍，还要喊莱纳一起揍！”
“那我就在旁边捂着脸喊：快住手啊！不要为我打架啊！”
“结果那个客人是贵族家的小公子，被打成重伤。于是你被酒馆开除了。”
“咦？为什么是我被开除？不该是你吗？”
“宪兵队也要面子啊！再说，这样你就可以顺势和我结婚了，不是吗？”
“啊呀，那好吧……我被酒馆开除了，没地方可去，只能去宪兵队门口眼巴巴地等你出来……”
“我听你哭着诉说自己的遭遇，赶紧说，都是我的错，我会对你负责的！”
“诶？不应该是‘嫁给我吧’吗？”
“那是下一句话……嫁给我吧！”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轻轻应了一句：“好啊……”
“然后，就是婚礼……莱纳可以做伴郎……”
“可是我这边没人可以做伴娘诶！”露辛达苦恼地说，“其实一定要说的话，我连身份都没有，根本没法登记嘛！”
“那……”
“算了，婚礼就省了吧！虽然很期待，但我一个通缉犯，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抱歉……真的要你牺牲太多了……”
“没事，本来就是私奔嘛！直接搬去和你一起住就行啦！”
“这样也可以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
“可是，我还住在宪兵队的宿舍……”
“那就租个房子，搬出来吧！反正要开作坊的话，迟早也要找房子的。”
“好。我们就租一个带住宅的工坊，前面是店，后面是家。”
“还要有花园！”
“对，还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你喜欢什么花？”
“很多都喜欢……不过最好是香的！”
“好，花园里种满了玫瑰、茉莉和薰衣草，还有一棵树……桃树怎么样？春天可以看花，夏天还有果子……”
“我爱吃桃子！”
“嗯，再养一条小狗，每天回家的时候都会跑来迎接我们。”
“可是我比较喜欢猫哎……”
“那就都养！一只猫和一条狗。”
“两只吧！”
“好！两只猫和两条狗。每天忙完了作坊里的事回到家，狗就会摇着尾巴扑上来舔我们的脸，而猫只会在远处懒洋洋地看我们一眼，就算打过招呼了……”
“每年还会有小猫和小狗出生！毛茸茸的，奶声奶气，让人看见就走不动道……”
“嗯！就在壁炉前最暖和的地方摆一个篮子，垫上毯子，给它们睡。”
“还有壁炉吗？真是个不错的房子啊！”
“不但有壁炉，还有摇椅，还有沙发，还有……”他的脸红了，“床……”
“床？”
“嗯！不是木箱，不是草堆，不是河滩……不是任何奇怪的地方，而是一张真正的床，很大很软的床……”
“哎呀……”
“我们每天都可以在一起，而不是只能趁月圆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见面。每次……亲热过后，也不必再急着赶回哪里去，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可以拥抱着一起睡着，直到天亮……”
“贝尔托特……”她的眼睛里水波荡漾，“我们……”
“不是贝尔托特。”他纠正她，“到那个时候，你可以喊我贝特——就像我父母那样；而我也可以喊你露西，或者露……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互相称呼。夏天的傍晚，我们可以手拉着手去河边散步，和所有街坊邻居打招呼。”
“还要一起去刀疤镇！”
“对，去看奥斯卡爷爷，每年都要去……”
露辛达闭起眼睛，脸上挂着笑容，就那样在那里静静地坐了好久。
贝尔托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每一秒都如此宝贵。
“贝，贝特……”她没有睁眼，对这个称呼显然也还有些不习惯，“我们……真的能过上那样的日子吗？”
“为什么不能？”他也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说，和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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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他站在暗处的角落里，目送她驾着马车，走向托洛斯特区的内门。
守门的士兵和她很熟了，所以她很顺利便通过了城门，走出了他的视野之外。
走吧，走吧！
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来。
她有马，有立体机动装置。在今天，她或许可说是整个罗塞之墙与希娜之墙之间，生存几率最大的人了。
她还带着金子，带着自己教给她的一切……即便是孤身一人到了内地，应该也可以好好照顾自己吧？
再见，露辛达。
请你尽可能活得长久。
因为那个发誓与你共度一生的工匠即将死去。
但他会一直活在，并且只活在你的记忆里。
从现在起，站在这里的，是破坏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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