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06）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但篝火边的五个人都知道，今晚注定是无法安眠了。
“上次突袭雷贝利欧，虽然对内也宣称是大获全胜，但实际上因为你们的背叛，很多战略目标还是没有达成。”路易洁无奈地耸耸肩，“因为失去了野兽巨人，不得不因为女王的去留问题造成耶格尔派内部分裂，只是后果之一。”
“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目前为止所听到发生在帕拉迪岛上的重重矛盾已经让阿尔敏焦头烂额，但他却还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迎接更多坏消息的洗礼。
“虽然马莱方面在那之后因为被中东联军趁虚而入，再次陷入战争泥潭，倒是意外为帕拉迪岛争取到了两年相对和平的时光……”
“等等，你觉得那是意外吗？”这次插话的居然是莫布里特。一向好脾气的他，今晚似乎也在接连不断的糟心事的冲击下变得暴躁起来，“你觉得我们只是一时兴起，就抢走了野兽巨人；然后因为好玩，才风餐露宿，在大陆上打了两年游击吗？”
“莫布里特！”
“请不要阻止我，代团长！”莫布里特站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路易洁，“你们支持艾伦也好，反对艾伦也好；支持灭世也好，反对灭世也好，都是你们的权利。但别忘了别人也同样拥有采取行动来捍卫自己信念的权利。当艾伦为了他的信念选择绑架调查兵团，甚至裹挟整个帕拉迪岛卷入战争的时候，我们也有权利为了自己的信念在此之外给帕拉迪岛——甚至可以说给整个世界——寻找一条真正的出路。你这种自以为是，只会轻飘飘地说一句‘灭世’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知道代团长和阿尔敏在那次行动之前做了多少准备，那之后又做了多少努力，直到今天……这才慢慢争取到了那些小国的信任，让他们相信岛上的人不是恶魔，和帕拉迪岛合作是利大于弊；你又怎么可能知道萨莎多少次出生入死，才一次又一次给那么多受苦的人们带去希望和勇气，让他们再次相信联合起来反抗马来并不是前途暗淡……”
“别说了，你会吓到她的！”
“‘意外’……听起来你对这两年的短暂和平好像感到相当不甘心的样子啊！该不会是觉得‘要是马莱大举报复帕拉迪岛就好了’？这样你们踏平岛外世界就师出有名了？就可以获得岛内上下的一致支持了？你们以为战争是什么？做游戏吗？你们这样无知又傲慢的孩子，就算真的控制了调查兵团，控制了帕拉迪岛；就算真的利用地鸣，让全世界为你们让路，难道真的就能为人民带来光明的未来吗？”
“请冷静一下，莫布里特先生。”萨莎也怯生生地开口劝解，“我们……还是先让她把话说完吧！”
韩吉拉着两眼通红，意犹未尽的莫布里特走到一旁，硬按着他坐下了。萨莎拿来一条毛毯给路易洁披上，然后蹲在她面前，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所以，现在岛上的还有什么……让人担心的情况呢？”
“他……说得也许没错，萨莎小姐……”路易洁看起来倒是没有被吓到，“自从吉克先生被夺走后，耶莲娜小姐整个人都一蹶不振，哪怕伤好了以后，也不再有之前的气势了。她所领导的义勇兵因此也在岛上逐渐失去影响力。而取而代之的，是以日出国使团为代表的通商派……”
“通商吗？听起来不错啊！”萨莎说。
“萨克雷总统和他所统领的宪兵团也支持在威慑的基础上展开通商。事实上，正如这位先生所说，”路易洁望了一眼远处的莫布里特，“或许是因为人们逐渐意识到，岛上的人并不是什么恶魔了吧。虽然只有短短两年时间，但帕拉迪岛与外界的交流还是明显变多了。轮船从码头带走冰爆石，带来岛外的各种商品……在这个过程中，一些人——主要是商人们和兵团的高层——不但赚到了钱，也享用到了前所未见的精美器具和食品，于是也逐渐从支持地鸣转为赞成通商。甚至就连作为耶格尔派骨干的我，偶尔也会觉得，也许即便不依靠地鸣，我们的岛也依然有机会好好生存下去吧……”
“能让你这样想，看来我们的努力真的没有白费呢！”
“但佛洛克说，从这种政策中受惠的只有少数高层而已，而他们已经逐渐被马莱人或者日出国所收买，变得软弱而堕落了；另一方面，哪怕岛外各国暂时还慑于地鸣，不敢直接用暴力手段掠夺冰爆石，但也只是用小恩小惠便换走了我们最宝贵的资源。佛洛克还说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麻痹我们的精神，然后逐步控制岛上的经济，最终把我们变成他们的附庸，实质上成为他们的奴隶。”
“那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吗？”阿尔敏问。
路易洁明显犹豫了一瞬，但最终还是点点头。“冰爆石矿藏最终总有被开采完毕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留给岛上人民的，还能有什么呢？更何况，以岛外现在的科技实力，再加上冰爆石的加持，也许很快便可以发展出足以克制地鸣的军事力量——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真的就只有等死而已了啊！”
“可帕拉迪岛也不能始终裹足不前啊！”韩吉也安耐不住加入了辩论，“即便是威慑计划，也是建立在追赶岛外科技文明的基础上的，不是吗？”
“但那毕竟是很不确定的事……尤其是在岛内高层都已经沉醉于现在这种虚幻的和平的情况下。”路易洁吞吞吐吐地说，“再说在我们努力追赶的同时，岛外会不会发展出更新的科技，把我们甩得更远呢？与灭世相比，威慑计划毕竟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了……”
她说得那种可能性确实存在。阿尔敏在心里默默承认。但他也知道这并不是因此就必须毁灭整个岛外世界的理由。“不，路易洁，你不明白。威慑计划的确不是十全十美，但灭世这件事，也远不是如你们所想象的那样百利而无一害。正相反……”
“总之，就算不说那么长远的事，单就眼前而言，也有一桩迫在眉睫的危机，让佛洛克觉得不能再等了。”
“迫在眉睫的危机……指的是艾伦的任期吗？”
“是任期，但不是艾伦先生的。有一个人的任期将会比他的更早结束。”
“更早？难道你是说……”在那个岛上，说得上“任期”的，除了艾伦外，就只有……
“是的。阿妮·莱恩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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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妮的任期只剩下一年了。这一点阿尔敏比谁都清楚。
在大陆上打游击的这两年里，他几乎每天都会想，有生之年，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阿妮醒来了？
女巨人把自己封在了坚硬的水晶里，所以无法被任何人吃掉继承这件事，即便在帕拉迪岛，也是只有少数人才清楚的秘密。
而在对外界放出的消息里，帕拉迪岛的各派势力默契地统一了口径，声称女巨人已被希斯特利亚女王继承，所以帕拉迪岛已经实质上具备了随时发动地鸣的客观条件——除了耶莲娜等少数义勇兵高层，甚至就连日出国的人都摸不透这个消息的虚实。
帕拉迪岛之所以能在数年间与外界井水不犯河水，这种几可乱真的战略欺骗可谓功不可没。
然而只靠谎言无法永远守护帕拉迪岛。一旦阿妮的十三年之期走到尽头，要是她的巨人被岛上的婴儿继承了倒还好。可万一新的女巨人诞生在马莱或者别的国家的艾尔迪亚家庭里，那“帕拉迪岛已无能力发动地鸣”这一残酷真相就将无可避免地大白于天下。
到时候，被确认毫无自保之力的帕岛又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呢？
这确实是一个真实到无法回避的巨大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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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佛洛克对此，有什么对策呢？”
“还能怎样？去马莱绑架一个智慧巨人呗……事到如今，哪怕无法再依靠艾伦先生的力量，也不得不须铤而走险了！”
“绑架一个智慧巨人？”阿尔敏瞬间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真的。“哪一个？”
“波尔克·贾利亚德。”
“果然，是颚之巨人吗……”阿尔敏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
“不只是颚之巨人，还是成功消化了战锤脊髓液，因此拥有超强爪牙的颚之巨人。据义勇兵里的巨人学者说，这种能力上的融合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路易洁不知是没注意到阿尔敏的反应，还是有意不去理会，“两年前，大家都亲眼见证了艾伦先生是如何夺取战锤巨人的——如果能弄开那个的话，想必阿妮·莱恩哈特的水晶也不在话下吧？”
而弄开水晶的目的，一定不是为了帮她重获自由……
“这样帕拉迪岛一下子就多了两个巨人之力——毕竟地鸣过后，智慧巨人就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资源了。与其让女巨人在水晶里终老然后随机投胎，可以的话，还是尽可能把那力量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比较好，不是吗？”
“已经……开始为地鸣之后的事做打算了吗……”
“事实上，这些事情都已经计划了很久了。在佛洛克和艾伦先生还没有闹翻的时候，我们一直寄希望于艾伦先生，希望能由他主导此次行动——谁都知道只凭凡人之躯去挑战巨人有多难，又有多危险；然而当艾伦先生出走之后，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亲自动手了。”路易洁叹了一口气，难得地露出了忧愁的神色，“我在私自脱队之前，就是作为这次特殊行动小组的一员，才有机会来到大陆上的。就在咱们说话的时候，我的同伴们说不定已经得手了——今天的天气感觉应该很适合行动的样子。”
“天气？”什么样的‘绑架’计划，会和天气有关系？
“因为我们会使用麻醉气体——义勇兵里的化学专家教给了我们制作的方法。具体来说，就是在鄂之巨人所居住的整条街道施放这种气体。正因为是炎热的夏夜，大家应该都会开着窗户睡觉，所以气体可以毫无难度地到达各个角落吧。”
“倒是个简单但有效的法子……可是，麻醉气体这种东西，对智慧巨人也能产生效果吗？”
“可以。虽然根据巨人学者的说法，想要确保能麻醉智慧巨人，需要普通人用量十倍以上的浓度，所以除鄂之巨人外，同一条街上的其他居民即便不死，大脑也会受到无法逆转的伤害……”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不可以？”路易洁反问他，“他们在拉加果村，对我们的人民所做的事，不是更加过分吗？”
可如果那样做的话，我们和他们，又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阿尔敏想这样说，但最终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他花了点时间，想平复自己的心情，但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他害怕知道答案，却又不得不去进行确认的问题：“那如果你们真的把鄂之巨人成功绑架回了帕拉迪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用他打开阿妮·莱恩哈特的水晶啦！按计划，女巨人将由女王继承，而鄂之巨人，则由佛洛克自己接手。”
阿尔敏尽可能控制自己，不要将内心的感受形诸于色：“那要是……贾利亚德不肯配合怎么办？他会乖乖变身吗？就算变了身，会按照你们的吩咐，去咬开水晶吗？我是说，没有艾伦配合的话，你们很难强迫……”
“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只要到了帕拉迪岛，佛洛克手下有几百个装备了立体机动装置和雷枪的精锐士兵。如果必要的话，他也有几百种方式，让任何人愿意心甘情愿去做任何事——只为求得一死。”
“路易洁……”阿尔敏听得汗毛倒竖，“你真的决定，要追随这样的人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可以肯定在路易洁的眼睛里看到了犹豫——但也只有短短的一瞬而已。她很快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总之，如果鄂之巨人实在不肯配合的话，佛洛克也只好先吃了他，然后再以女王为人质，逼艾伦现身。”
“艾伦？还是不肯放过他吗？”
“他可是始祖巨人啊！”听她的语气，路易洁一定相当诧异于阿尔敏竟然会问出如此天真的问题。
是啊，艾伦可是始祖巨人啊！
阿尔敏感觉很想哭，却哭不出来。
始祖之力，可以为一个人轻易聚集起一支甘愿随他出生入死的军队。但如果这种狂热没能及时得到回报，也会毫不犹豫地反噬它的主人——这种事，不是早该想到的吗？
“一旦艾伦先生出现了，那几百名士兵自然也可以是为他准备的。耗光他的体力，然后让佛洛克吃掉他——这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到时候，同时拥有了颚和战锤的佛洛克，大概也可以生出与现在贾利亚德类似的尖牙利爪吧？虽然这不是百分之百能确定的事，而且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还是希望不要把巨人之力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比较好。”
“已经……设想到那种程度了吗？”
“总之，无论能不能得到始祖之力，获得了鄂之巨人的佛洛克都不会止步于此。我们的这次绑架行动本就没有经过政府同意，回去后他们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到了那个时候，除了对威慑派全面宣战，我想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吧！”
“所以，你才说，帕岛已经处于内战边缘了吗？”阿尔敏终于明白了路易洁一开始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比他之前所设想的情况还要糟糕十倍。
“没错。但如果艾伦先生始终不肯现身，那仅凭鄂之巨人，并不足以保证我们的胜利……”
“势均力敌吗？可以说是最糟糕的一种局面了吧？一旦陷入苦战，那不论最终谁输谁赢，帕拉迪岛都将元气大伤，然后难免被趁虚而入……”
“就是这样。”在这一点上，路易洁难得地赞同了他，“当然，最理想的情况下，一旦女王陛下顺利继承了女巨人，那艾伦先生或许也能就此死心。那样我们就还可以按计划开启地鸣，让一切外部威胁都灰飞烟灭。”
阿尔敏痛苦地闭上眼睛。
无论岛内还是岛外……事情怎么会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啊？
“所以，路易洁，你看起来也是支持……地鸣灭世的，对吧？”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可现在却特地跑来和我们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个人来说，当然希望灭世计划可以成功。”路易洁依旧毫不讳言她对“杀死几十亿人”这件事的态度，“但我答应了三笠前辈，要将一切如实地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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