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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结契成锁誓言消:5


李春,男,1989年生,2014年死,活龄25,死期5年,今死龄30(活龄叠加死亡时间)。生前供职云海游戏公司,户口本地址庆川市岭头镇。父母健在,兄弟姐妹四口,春、夏、秋、冬,家庭关系冷淡,二妹在老家开杂货店,三弟外出劳作,其中幺妹为结契成锁人,五年前高考,今去向不知。

        薄云闭眼拓下一笔,屁股被走在九曲回肠的山路上的乡间巴士颠来倒去。如果她吃多了两口东西,这准能把她的肠子也颠出来。她青白着脸在李春的指示下落地,歪歪斜斜的水泥路走出很远的一段,才进入街市,号称纯天然无污染无公害、散养走地肉滑、浓厚的鸡臭味袭人。

        青绿无常化作两个掌心大的背包挂件,拴在她挂包的拉链上,左右把魔方夹在中间。魔方里的李春找到机会钻出来,顺服地站在她旁边,发型还微微乱,像极了落魄公子。

        薄云搓红了鼻子,顺过气来,打量锅碗瓢盆落尘的商铺。店主年纪约三十几,农村人易老相,她面容略有刻薄,精明气重。是他默认的二妹。

        薄云顺着转了几圈视线,感觉他俩长得不像。

        “你要买什么?”李夏警惕地问。

        薄云:“哦——我找李春。”

        “?!”一语激起千重浪,李夏脸色大变,从店迈出几步赶人:“不买东西别挡着我做生意,真晦气。”

        薄云双手插兜取暖,下巴从围巾里抬起来,“怎么晦气了?他借了我十万块钱还没还呢。”

        “神经病!”女人破口大骂,“他借的钱你找阎王爷去还啊,找我们干什么,我们早跟他这种人撇清关系了。”

        薄云默念了三声工作时候不要喊阎王,“什么他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人,怎样的人都要欠债还钱。他说他借钱给他妹妹用,地址都写这了,他不还不就你还。”

        乡村邻里地方小,鸟飞两步路拉坨屎都能砸中一个熟人,对门的赤脚医生和隔卖土鸡的老板闲得拍苍蝇,听见闹哄哄的,三两步家门大敞脑袋探出来围观,顺出一股鸡屎香。

        人越多李夏越大嗓门急了眼,“你xx放x屁,你说借就借,我报警了!”

        薄云被她吼得低血糖犯了,随手摸出张折叠起来看不见内容的纸,“那你报,看看警察来了说是不是天经地义。他说他借钱给他妹妹读书的,现在我没钱花了,我就要他还。”

        李夏骂骂咧咧:“他哪有这么好心借钱给我,肯定是给李冬花了,你去问李冬。”她二话不说拨了电话,光速甩烫手山芋一样把话甩给别人,撕下一角报纸唰唰写了一串塞到她手上,然后横起扫帚放在身前,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动手。

        薄云眼一花,那两个倒霉栗子脑袋就出现在了李夏的扫把上面,趴在她肩膀吸食阴气。

        李夏见她不走,横着扫把气势汹汹又走出一步。薄云用核善的眼神问候了那两只小东西,他俩立刻缩起脑袋嘻嘻哈哈重新依附在钥匙扣上。

        薄云拿着那张纸,“没想到你这么讨人嫌?”

        李春眉眼阴郁,“她一直恨我。恨我抢了她的读书机会,恨我过得比她好。”

        薄云若有所思,“你猝死后有收到公司赔偿金吗?”

        “有的,我问过鬼差。”他回忆了一番。

        当夜,电脑蓝光影绰绰。

        李春左手支额,眼下青黑,右手在一张纸上涂画凌乱的灵感。成型的策划方案被他推翻重砌,修补细微的差别。

        一串又一串笔迹粗粗浅浅的字符在纸面上交错,像颀长的蜈蚣盘旋在眼底。他盯着电脑屏幕,一片空白,比深渊更深渊,比深渊更吃人。他虚弱地打了个哈欠,第三杯速溶咖啡喝了一口,他勉强提起半裤子的精神,双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跃动,指尖的动作逐渐失去敏捷,沉重地搭在字符模糊的按键上。

        头昏、眼花、脑涨、心悸、筋疲,每一个细胞都是名画呐喊。他叹了口气,保存文档,关了电脑,心不甘情不愿地躺回床上。

        凌晨三点十五分,他争分夺秒回复积压的消息,发出了最后一条微信:晚安。

        他好像没有躺多久,就醒来了。

        李春感觉无比轻松,刚刚身体的沉重一扫而空。他茫然地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完全陌生的人,对方顶着一个橙光亮堂的发型,穿得他感觉很陌生,掉了一点san值。

        那人还提了一盏灯,长长的灯柄探出身前,灯座四角,没有灯罩,却在中间升腾起了一团幽幽的蓝火,比电脑蓝光更深更亮。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阳寿已尽,跟我走吧。”那人说。

        李春这才注意到,对方没有影子。他低头看自己脚下,提灯映得一片透亮,漂浮在书桌上方,光脚点在桌面的鼠标上,没有一点触感。

        “我死了?”这个念头大写加粗投射在李春一片空茫的大脑里,情绪如荒瘠的土地下的种子遇雨见阳后蓬勃生长,长成了苍天巨树,他乏力的四肢也重新注入动能,“我是死了吗?”

        “李春,男,1989年1月25日生,享年25。父李xx,母李xx……”那人照着他看不见的东西照本宣科念了一遍,“没错吧?吉时已到,该走了。”

        汹涌的情绪在他的胸膛里呼啸,他双目赤红:“我怎么会突然死了?”

        “加班劳累过度,心源性猝死。”那人解释道。

        李春燃起排山倒海的无名怒火被这一句以柔克刚的话轻而易举打散了。他看看脚下一动不动的尸体,酸涩道:“我……”

        那鬼差摆摆手,“死后阴魂在原地停留太久会发生尸变,人死不能复生。我提醒你,阴魂不能干预自己相关的活人事,人间事自有它的来龙去脉。我最后回答你一个问题。”

        李春胸中翻涌的情绪起起伏伏,如鲠在喉。他想知道的很多,他的工作、他的朋友、他的爱人、他的家人……他渴切的情绪藏在几欲泣泪的眼中,却被对面的鬼差洞悉得水落石出。

        那鬼差只是负手站立,静静等他自决,这时又不在意“吉时”了。

        很久很久,恍惚间提灯的光都燃烬了。他只是干涩地问了一句:“我家里人收到我猝死的赔偿金了吗?”

        那鬼差信手一翻一本他看不见的东西,“收到了。唔,50万。”

        李春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房间,以从来没有过的俯瞰角度看待自己躺在床上的身体,双眼紧闭身体蜷缩,在被窝里安详而不为人知地躺着。

        正是夜幕最深最浓的时候,属于他的光明永远不会到来了。

        ——

        “你二妹说你‘这样的人’,”薄云若有所思,“是说你这样猝死了才获赔50万的人?”

        李春:“……”

        青绿无常牌挂扣的小嘴嘟起来:“薄大人,人间50万有多少呀?”

        薄云一边百度一边说,“在庆川,5年前的人均月工资是3335元人民币,市房价6500一平方,50万能在庆川买77个方的一厅两室。”

        四娃五娃没有经过人间房价的毒打,五娃掐着手指头算,不确定地说,“那还……挺多的?在我们地府,单人单间员工宿舍还要一万香火一年,百万香火买断。”

        “阴间货币体系混乱得不行,没有可比性。”

        李春一语不发,眉头沉得能滴下水来。

        薄云请君入瓮,那张纸草率地1、7不分。她简要联系了一下李冬,又坐上了独此一家的大巴车跌宕起伏了两个小时来到庆川市市区,李冬供职的教育机构招牌还很新。

        她匆匆刨了两口快餐,就近找家酒店放下行李箱,准时赶到相约碰面的路灯下,细瘦的节能灯上贴着不孕不育、重金求子的牛皮广告,地处风口,寒风刮面,载着黄昏、车流、蓝裙而来。

        薄云瞬间恍然:哦,这妹妹才和李春长得像。那条毛呢蓝裙的裙摆刮入人心。

        她放缓沉重的语气,“我才知道李春已经去世了。”

        她纳纳地,“是啊,五年前。”

        薄云平和地说:“你能带我去给他上柱香吗?钱就算了,我想拜见一番故人。”

        李冬愣了一下,那瞬间的形态和李春神似,“……路途有点远。”

        “没关系,”薄云说:“我包车费和香火蜡烛钱。”

        月华初照,荒郊野外。

        薄云面前一片灰蒙蒙的翻新的泥土地,像没播种的菜园,也像推倒房屋准备再建的空地。李冬惭愧地说:“当时事情突如其来,尸体匆忙火化后,没有钱买墓地,只好找空地随便葬了。”

        薄云保持缄默。蹊跷越来越多,只好快刀斩乱麻。任它怎样纷繁,本质上还是请供。

        她掏出袋子里的香、烛、纸钱和火机,递给李冬一把:“谢谢你带我过来。”

        李冬顺手接过供品,昏暗可怖的环境里发了一下呆,顺从地蹲下身子,和她一起插香、行礼、烧纸钱。

        噼里啪啦的火光成为夜晚唯一炽热的亮色,映在瞳孔里成了摇曳的两点。纸钱燃尽后剩余的香火骨骼被夜风一吹便散了架,轻轻飘飘卷走,远远没有落地。

        回程的路上,薄云没有说话,李冬也没有,两个人在后座形成了寂静又沉重的氛围,无论司机放多少首风格迥异的歌曲都没能破冰。

        薄云匆匆告别后,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魔方拧上了六面,放李春出来,“结契成锁解了,快点去投胎。”

        李春摸了摸胸口,止咬器下的半张脸尴尬道:“……还在挂着。”

        薄云:“?”

        耍你姑奶奶?

        薄云语气平平:“你说的,你的执念是赚钱,结契成锁的契约是要你妹妹上供给你。刚刚我手把手一对一精准传供,不可能有问题。”

        李春:“……”

        他看到了一座潜伏期的火山,不敢讲话,生怕这座火山是声控触发式爆炸。

        青绿无常当挂件当得很安详,互相搂住了对方的小胳膊小腿抵御火山爆发前沉闷的气流。

        笃笃笃——

        薄云死鱼着眼开门。

        入目是一颗喉结,伶仃地挂在细长的脖子上,嶙峋得像悬崖壁上的山石。一堵人体的大山。她视线下调,黑色工装夹克和成套的工装裤,马丁靴锃光瓦亮的鞋头反射了一圈头顶的灯光。对方手里提了一个白色透明塑料袋,袋子里一盒知名国产纯牛奶,牛奶盒下面是更大些的白色食物打包方盒,和一个飘着焦香的纸袋。

        “滴——深夜送温暖卡。”尽职尽责无波无澜的ai播报。

        薄云把视线抬起来,对上萧暝那张刘海凌乱地搭在眼角的脸,“我没有点餐。”

        萧暝说:“哦,我放假了,兼职外卖员。”

        薄云:“?”

        薄云她,上工半年,从来没有放过假。

        因为,死人都没法做完的工作,活人更没法做完。尤其临近年末,香火处要清的账越来越多——

        薄云颓然地瘫在床上,喃喃自语,“好想死。”死了之后起码还不用担心肝。她心酸地想,人和鬼的差别,那————————么大。

        萧暝好笑地看着她,目光里3分了然3分怜悯3999分得意和0001分的心疼,“你要是死了,合同工还是续签,做鬼了也还是继续做香火处处长。”

        薄云:“……”

        她撒贝宁吸氧式窒息了,扑腾鱼尾弹起来,“我不能死。”

        有什么比死了还要工作而且是同一份生不如死的工作更能激发社畜人的求生欲?

        “好好活着,少吃零食。”萧暝一边老妈子上身,一边把飘香的纸袋递给她。

        爆壳糖炒栗子。

        薄云在心里给他小红花+1。

        攒够数目的小红花可以兑换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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