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陈年旧事终 1
很多人说我长得像混血。
但我知道我出生在西北。
十二岁的时候，阿爸让我独自一人骑马去赶集，在集市遇到了一个打扮很独特的男人。
他没有阿爸那样的高鼻梁，没很黑的皮肤，他肤色是黄色的。
并且，他的衣服也和我们不一样。
他见我骑着马，用汉语问了我的名字。
我学过汉语，能听懂他的话。
我告诉他，我叫“桑吉卓玛”，他又问我，能不能用马带他去他要去的地方，他迷路了。
我阿爸没有告诉我，如果遇到问路的人该怎么办。
我们这里青青草地，地广人稀，虽然有时候会有矛盾，打架斗殴。
但在我当时不够丰富的人生经验里，不懂得有人行骗脸不变色。
这男人长得没有我们这里的男人高大，我就以为他打架不够厉害。
后来才知道，他是荆城打架最厉害的男人。
“我可以给你钱，只要你带我去！”他的眼睛飘忽不定，可当时天真的我只当他是因为迷路而紧张。
“我们家不缺钱！”
之后我让他上马了，他说的地方就是市中心。
我们这里有习俗，姑娘成年之前不能和自己爸爸以外的人在同一匹马上。
可是我从来不顾及这些事，我不是不尊重习俗，而是我从小被爸爸妈妈宠爱长大。
虽然有一些戒心，但我从来没遇到过坏人。
这次，我遇到了。
我跟他在集市上骑马一圈，却没有到他在的地方。
集市上的人指指点点，他们都看我的衣服，是没结婚的人，却跟一个男人坐在马上。
我挥了挥鞭子：“看什么看，信不信我一鞭子让你们玩儿完！”
那些人有认识我的，就都知道我的脾气，不再指指点点。
第一次有男人离我这么近，他突然把我腰抱住：“我怕马，你不要骑太快。”
怎么可能快，集市人多，也快不了。
可我当时单纯地以为，他真的是害怕，还笑话他，怎么会有这么没用的男人。
明明他的身材比我高大太多。
“美丽的姑娘，你很善良。”
“我们这里没有坏人。”我笑起来。
他们都说我牙齿很白，而且我很喜欢笑。
我有个邻居叫三郎，我常跟他在一起玩，他十八岁，他说等我十六岁，就跟我阿爸提亲。
我同意了。
为什么不呢？
我们常在草地上打滚，就是那种抱在一团，一起从草坡高处往低处滚。
对我而言，跟三郎在一起，我是快乐的。
我也一直觉得，我应该嫁给三郎。
所以我也突然猜测，这样算不算背叛。
“美丽的姑娘，可能等我的朋友已经走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我只是个十二岁的姑娘。
“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你……你能带我找个住处么？”
那会儿我们这儿不时兴旅馆。
没有太多外地人过来，我们这里没有牛羊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帐篷，用不着旅馆。
所以，我建议他去买一个帐篷，搭在草原上，暂时搭。
当时的我考虑的问题太少了，根本就想不到他的话会有假。
那天我掏钱给他，让他去买帐篷，他却让我带他先去草原看看。
集市离草原挺远的。
我怕我的马累了，可是年少，根本不懂拒绝。
我骑着马带他去草原，用了将近两个时辰。
天都快黑了。
下马，马儿吃草喝水。
他躺在草地上，看着我。
“虽然你还小，但我知道你是潜力股。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的马跑不了多远了。”我并不想。
我家的规矩，天黑前回家。
这天遇到他，实在是太意外了，我自己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并且还带一个陌生人来草原了。
草原是个神圣的地方，原则上不可侵犯。
“不骑马，我带你坐飞机怎么样？”
“飞机？”我一脸天真，“就是天上飞的那种会发出很大声音的大鸟？”
他哈哈大笑，说是的，就是天上飞的那种，用铁做的大鸟。
我一下子惊呆了，听阿爸阿妈说，要飞到天上去很麻烦，要没有心脏病，没有高血压，还不能有各种病各种病，那是属于健康人的一项权利。
现在想想，当时还真是傻。
在大西北长大，活了多久就有多久一直待在这儿。
“你，是坐飞机来的吗？”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不大，质量很好，上面写着，从A城到B城。
这就是飞机票？
传说中的，登机牌？
我翻来覆去看了很久，在蓝天白云下，在青青草地上。
对着阳光，仔细研究。
我入神了，直到他亲了我，我才回过神。
“小丫头，你真喜欢？送你了！”
我兴奋异常。
我们这边送礼物，无非是一些金银细软，但金银细软我实在有很多了。
三郎送我的，都已经很多了。
爸爸妈妈也有很多。
所以，这张机票对我来说，意义太重大了。
之后他让我回去。
等我第二天回到这儿找他，他已经走了。
我惦记了很久，但如果不是机票还在我抽屉里，我是会把他忘记的。
过了三年，我又遇到他了。
这会儿我已经十五岁，再差一年，我就要和三郎结婚了。
三郎在我成年前，和山那头一个叫拉姆的女人滚草地了。
我痛恨得牵着我们家的马牛到他们翻滚的草地上，我要让它们把草都吃光。
看他们怎么滚。
可我们的婚约不能悔。
两家人都已经认定的东西，就不能随意更改。
我也一直觉得，既然订婚了，那我的丈夫无论做什么，我都应该原谅。
无论如何。
就算我心里不满意，也不能有怨言，在我的家乡，在我还小的时候，女人的地位不高。
我想如果不是这一次我遇到这个人，我的命运又会不一样。
这次他见到我一脸惊喜，说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说，我跟他身边的那些姑娘不一样。
那些姑娘的脸都差不多是一个样。
而我会给他的客人带去新鲜感。
我当时半懂不懂，觉得如果他把我带走，我就可以摆脱三郎这个虚伪又言而无信的男人。
我的思想并不复杂，我的处理方式也并不令人费解。
我偷偷拿着我的证件，穿着一身我自己民族的衣服，跟着这个第二次见面还时隔三年的男人跑了。
我到了荆城。
我，惊呆了，惊得要死了。
这里的人穿衣服都很简单。
他们肤白，个子小。
不像我，个子高，腿长。
我不知道他是夸我还是骂我，对我而言，这些姑娘脸上不像我一样，鼻梁高，脖子长……
但，她们也很漂亮。
这男人叫陈永发，是一个什么老板。
这里灯很亮，各种颜色都有，很神奇，还会闪。
这里很香，跟青草和那些熏香的味道不同。
这些东西是新奇的，桌子板凳都是新奇的。
跟我们那边没有一样东西相似。
他们都笑我的衣服，笑我衣服难看，笑我头发难看。
可是，没有人笑我长得难看。
陈永发说，她们是嫉妒我长得比她们好看，我不用放在心上。
陈永发说，我以后叫陈蕊，跟他信。
然后所有人都不满意。
他便让我去换衣服，说有人准备了衣服给我。
我的头发也被重新打理了一遍。
几个小时后我出去，她们眼睛都直了。
我很别扭，不喜欢。
我的皮肤露出很多在外面。
锁骨都露在外面，由人掺着走。
因为我很直白地说了，我并不会高跟鞋。
她们都安静了，也闭嘴了。
陈永发就一句：“你们服不服？”
所有人都张着嘴，没说半个字。
从那之后，我就是陈永发捧在手心里的宝，我也成了陈蕊。
陈永发跟我说：“以后就在这里待着了！”
当时我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后来慢慢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厉害。
陈永发没事就带我出去玩，玩久了我也无趣。
所以我问他，我什么时候回去和三郎结婚。
“回去？和三郎结婚？”陈永发大笑，“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钱，不是让你回去的！”
“那是让我做什么？”
“做陈蕊！”他说，“明天给你请了很好的英语老师，你跟着他好好学，最好三个月能给我学两句能骗人给钱的。”
我不懂他的意思，一直追问。
他被问烦了，伸手掐住我脖子，特别凶狠。
“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叫陈蕊，十六岁，从北国过来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但是也脖子被人掐着，太难受了。
快要死掉一般。
所以我点点头，答应了。
从那天起，我真的成了另一个人。
学着奇怪的说话，学奇怪的语气。
我本来是个直接的人，被陈永发调教得学会了说一些委婉的，哄人开心的话。
我越来越想家。
尽管，我在荆城吃了很多没吃过的东西，也玩了很多没玩过的东西。
但是，我觉得太不对劲了。
这不是属于我的生活。我的生活不应该这样。
时间越长，我心里越怕。
我的阿爸阿妈不懂得报警，他们只会求他们自己信仰的那些所谓神佛。
这一点，我很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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