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充满生命力的美

“Acropora  pruinos。”高磊信口说道，“叫霜鹿角，是因为它的顶端是白色。注意到它的轮隔片了吗？第一轮有六片，很明显，第二轮就发育不全，只能看见一点小小的突刺痕迹。这是鹿角珊瑚科属共有的特性。”
季微澜压根不明白轮隔片是什么，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出什么“小小的突刺痕迹”。
隔着玻璃，她看见的是小树丛生的枝桠，线条浓淡疏密都恰到好处。纵横遒劲中，偏又带了点可爱的毛茸茸。
再仔细看，这些纤细的茸毛不停地开合震颤，吞吞吐吐，在静止的玻璃缸内，制造出肉眼难以觉察的细流。
“它是活的！”
“当然是活的。”高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要看死掉的珊瑚，海滩上多的是。”
季微澜眼珠不错地盯着那些茸毛，竟又看出了几分透明感：“真美！”
“是很美。在海下更美，像座森林。隔着流动的海水，看起来会更有霜冻的感觉。”高磊的声音里充满自豪与爱惜。
季微澜移向旁边的玻璃缸，发现又是另一种鹿角珊瑚。娇柔的粉紫色，像是繁花最盛时的紫荆枝条，许多枝肥嘟嘟地挤作一堆。
霜鹿角、禾谷鹿角、巨鹿角……她依次看过去，接连六缸都标着鹿角珊瑚科，鹿角珊瑚属，不禁感叹出声：“鹿角真多。”
“开玩笑！那是造礁石珊瑚中的第一家族。数目和种类最多，变异性也最强。382个指名种，34个化石种，还不断有新的种类发现。”
高磊正站在水泥池前，拎着一只塑料桶朝池里抛东西。
“不夸张地说，海洋有岛屿，人类有文明都得感谢鹿角珊瑚。包括现在，我们能站在这里，也是因为有大片的鹿角珊瑚，抵御了风浪对海岸线的侵蚀。”
季微澜不明觉厉，走到水池边看他在喂什么。
手指长的活虾落进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某个圆滚滚的家伙吞掉。阳光透过水面，照亮了小家伙背甲上的繁复花纹。
“玳瑁，还是个小家伙。”高磊介绍道。
他告诉季微澜，玳瑁是海龟的一种，最喜欢在珊瑚礁洞穴中休息。南极村这一带就是玳瑁的最佳栖息地。只可惜，经过几十年的过度捕捞，现在已经濒危。
这只玳瑁是村民出海打鱼时捞到的。发现时，小家伙的右腿已经被破渔网缠得太紧，因为供血不足而坏死掉。
庆幸的是，村民没有把它带去集市卖掉，或是直接挖肉取壳，而是带回来交给保护区管理局。
“所以说，一遍遍讲道理总是有用的。至少现在他们知道，玳瑁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不能碰。”
高磊说，两年前聆城另一个乡也有人捞了只玳瑁，已经成年，背甲足有一米多长。他接到消息赶去时已经太晚。那只玳瑁被残忍地掏空血肉和内脏，只留下一个美丽的空壳。
季微澜听得心中生寒。
“玳瑁”这个词，她并不陌生。
读书时，从古诗里学过“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学花鸟的老师，惯用一枝玳瑁杆紫毫；妈妈所开的某家民宿里，装饰着一把玳瑁扇子，据说还是品相极好的血玳瑁。
她从未想过，在那些温润如玉，文彩斑斓的珍藏背后，竟藏着这样鲜血淋漓的故事。
水池里，小玳瑁正专心捕食，手术后只剩下一小截的右腿也在很努力划动。背甲上金褐交织，波光闪耀。这种充满生命力的美，是任何死物无法比拟的。
想画……
想要泼墨挥毫，留住眼前的美丽，也留住胸臆间翻滚的这股感慨。
下一秒，季微澜的右手就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
好在高磊没有发现。
听他口中念念有词，竟似在数数。
“……十六、十七。”眼看小玳瑁沉入水底不动了，高磊也结束计数，“还行，小家伙今天的食欲比前两天都好些。”
对上季微澜不解的目光，他笑笑说：“小家伙在海里时，一般都是在珊瑚礁里找海绵吃，而且只吃几个特定纲目的海绵。”
他叽里咕噜念了几个名词，又说玳瑁偶尔也吃海藻、海葵水母什么的。对这种还是个宝宝的小玳瑁来说，鱼虾吃得很少也不太爱吃。所以，在放归之前，怎么把小家伙养得结结实实，是个让保护区管理局头疼的问题。
“它吃过了，就该我们了。”
高磊就着池边的水龙头冲了冲手，走到墙角打开一只纸箱。
“你先挑。”他热情招呼道。
季微澜走过去才发现，他所谓的工作餐，竟然是……方便面。
好吧，至少在南极村里她连方便面都买不到。
她心情复杂，随手拿起一包，却被高磊拦住：“换一包。拿中间的，别拿角落的。”
季微澜不解其意，就见他手指敲敲包装袋上的文字：“认准了，这是康帅博。我当初买时就看走了眼。中间那堆是网购的，保真。”
季微澜：“……”
高磊翻出个小型电饭锅，打开水龙头刚要接水，又顿住了，从旁边拿了瓶矿泉水倒进去。
五分钟后。
高磊从纸箱上抬起头来，语带歉意：“火腿肠没补货，只有榨菜了。”
“不用，谢谢。”季微澜捧着只有气味符实的鲜虾鱼板面，再看看水池旁剩下的那半桶鱼虾，心情越发复杂。
“别看了，越看越悲伤。”高磊一副“我很懂”的口气，“小家伙的口粮是专款专用，我们不配。”
季微澜留意到：轮到他给自己煮泡面时，就是直接拧开水龙头接的水。
她吃了几口面，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里的自来水，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
“说对了。”高磊掀起锅盖，搅了搅泡面，“聆城这一带自古就缺饮用水资源。现在用的自来水，其实就是直接抽取的地下水，天生一股咸味。你那是海鲜面，要是香菇炖鸡，倒是推荐用这水加点儿味道。”
如果民宿也用这种水招待客人……季微澜心中一沉。
抬起眼，正对上高磊意味深长的目光：“有些问题，可不是花点钱就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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