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待他如常
时间紧迫,二人早饭来不及用,匆匆赶往周府。
“阿枝以为,周家人中最有嫌疑者谁?”郁离自然而然与她探讨,可顾南枝却始终缄默。
“……阿枝?”郁离不解,缓声唤她。
“你!你别叫我!”顾南枝只顾闷头快步走,“我很乱,不知如何与你相处,若不是皇命难违,我都想独自查案!…你,你让我缓缓……”
“阿枝待我如常即可,寒青君与否,我都是我,这一点永不会变。”
“我已经知道你是……了,还怎么……!”顾南枝小脸皱成一团,始终无法再当着郁离轻易吐出“寒青君”三字。
自当初在临竹镇与郁离陌路相逢以来,就算他再惯于隐藏身份以求自保,可与顾南枝共同经历了这多时日,精明如郁离,难道看不出她一心都是向着他的吗?
还是说……他从未信任过自己,直到今日避无可避,迫不得已才坦白相告?
不怪顾南枝恶意揣测,从郁离外在表现来看,临进京前说走就走、同在上京不通消息、宴席偶遇下意识躲避……此间种种,难免让顾南枝联想《诗经·卫风》有云: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终是人心隔肚皮,她不知郁离心中到底作何感想,亦不相信倾慕已久的榜样是个乐得享受她的崇拜、故意将她蒙在鼓里的小人。
他不说,她便不问。
只是心上好像梗了根刺,搏动间一下一下跳着钝痛。
“阿枝,我……”
“大可不必如此亲昵,”顾南枝表情趋于平静,眼中布满隐忍的淡漠,“我与阁下,似乎还没熟稔到可以互道小字的程度,还是称我一声‘郡主’方合规矩。”
“……遵命,郡主…”
郁离欲言又止,纵有万般苦衷,现下却不是剖白的时候,案情紧急,就算与心上人渐生嫌隙,他也只得暗自忍耐。
——换位思考,郁离甚至自觉可恶,如今尴尬处境不过是“罪有应得”!
往日亲密的两人如今各怀心思,一路无言,虽同行却也隔着一人宽的距离,气氛幽微稍显沉闷,直到周府大门近在眼前才得以中断。
府外每隔几尺便站有一人,正门处更是守卫森严。
顾南枝二话不说上前,将圣旨与郡主腰牌一同亮出,众衙役赶忙跪拜叩首,不敢怠慢地放二人进府。
“郡主,”郁离忍了又忍,快走几步追上顾南枝,觑着她脸色说道:“案发当晚,周家人中有三人嫌疑颇深……”
“用你多言?”顾南枝硬邦邦回怼,“火情尾声时先后到场的管家何三、妾室媚儿,最后姗姗来迟的侄子周文滨。”说话时目视前方,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语气夹枪带棒:“寒青君不会以为,世间只有自己最透彻,别人都是绣花枕头吧?”
“……郡主言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郁离悻悻,知道她正在气头上,能同自己说话已是不易,就不奢求态度和善了……
顾南枝不再理他,因着茵州查案的经验,小郡主轻车熟路同看守周府的衙役交代,安排一人将自己带去客厅,一人前去将周夫人请来问话。
郁离自知理亏,默默跟在身后充当背景板。
那双含情带怯的桃花眼始终追着自己,顾南枝紧了紧眉心,面上险些绷不住——惯会作态!倒像是她在借故欺人了!
“……怎的这么慢…”顾南枝咕哝一句,紧紧攥拳,强撑着不让自己面色有异,甚至开始在厅中来回踱步。
“郡主稍安勿躁,周府家大,周夫人上了年纪脚程慢,许是路上耽搁了。”郁离见顾南枝出声,忙不迭上赶子接话,老老实实站在一侧,一对儿无辜的眼珠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盯着她瞧。
“郡主!郡主啊!!”还没进门,周夫人就哭喊开了,“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说着,扑到顾南枝面前就要跪下。
郁离微讶,还以为周夫人会同昨夜一般不愿轻信顾家,看来她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
“周夫人快快请起,我…我们定能将凶手抓捕归案,还我父亲清白,还周家一个公道!”顾南枝赶紧扶住她,将她带入上座,一同坐下后直截了当地问:“夫人,请您仔细想想,周大人近来有得罪什么人没有?或是府上曾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周夫人卷帕拭泪,形容枯槁,带着浓浓鼻音回道:“回郡主,我家老爷脾气极好,很少与人红脸,就更别提有什么仇家了……啊,只,只有一人……”
“谁?”顾南枝炯炯看她,郁离坐在她下首,看上去对这一问题不甚关心。
“令尊顾将军……”周夫人忸怩开口,“还有…您和文滨……”
顾南枝被噎个半死,深吸口气接着问:“府上怪事呢?有无?”
“有!”周夫人经她提醒一下来了精神,咬牙切齿道:“我与老爷多年夫妻,成亲三十余载以来从未有第三人插足,”
“约是一年以前,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个异邦狐媚子,使些下流诱术将老爷迷得七荤八素,怎么劝也不听,非要将她纳进府内——自打她来了周家,累得我事事不顺还自罢了,如今可倒好,竟克死了当家主人!呜……我悔啊!后悔当初同意老爷纳妾啊!”
周夫人时而狰狞时而戚然落泪,言语之意竟将周翰身死的罪责怪在府中美妾头上,却不去恨那害人性命的杀人真凶!
“呃……”周夫人又变着花样骂了小妾几句,顾南枝及时出声打断,“除了呢?”
“郡主您别不信!”周夫人煞有介事摆摆手,瞄了眼左右,接着道:“就我家那小妾,媚儿,真真儿晦气得很!您查案时也得小心着点,切勿离她过近,再沾染上背时霉运!”
顾南枝自然不信这些无稽之谈,但又怕遗漏什么信息,耐着性子顺话问道:“哦?周夫人何出此言?”
“前些日子,那妖精得了怪病!”
“怪病?”
“对,请大夫来看,说是什么…什么病,晦涩难懂不是寻常病状,来得厉害还会传染,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周夫人面上惊疑不定,说到这甚至都忘了哭了,压低嗓音道:“一连好几日将她锁在屋里,每天派人送口饭吃地吊着,再就是听天由命,只有徐大夫才敢近前医治——要说这徐大夫还真是妙手回春,真让这扫把星捡回一条命来!”
“多谢夫人如实相告,本郡主查案期间多有打扰,还请夫人海涵!”顾南枝听后直接起身抱拳,道:“望夫人节哀顺变,我这就再去询问其他人证,夫人自便。”
我是来查案的!不是来听志怪故事的!
顾南枝暗骂自个儿讨了没趣,辞别周夫人,出房门略微辨认,径直朝着周府西南方向而去。
郁离一言不发跟在身后,顾南枝原以为他会如先前一般搭话探讨,可行了半晌依旧无声,心中别扭难耐,终是忍不住向后看去。
正值日升时分,朝晖斜照在郁离身上,将他的褐色瞳仁映得明澈透亮。
顾南枝没设防,直直撞进那双眼尾讨俏上翘的桃花眼——他只是看着她笑。
“!!!”顾南枝猛地转头回正,木然瞪着眼睛心跳如鼓擂,下意识加紧脚步,拽过路上巡逻衙役,磕磕巴巴询问其周文滨住处的具体位置,得了指示后一溜烟似的疾步快走。
郁离蓦然失笑,迈大步子,不疾不徐,始终跟在她身后。
“郡主,郡主,”不等顾南枝情绪发酵,郁离率先出言,打断她逐渐升级的羞恼之意,“在下尚有一事不明,还请郡主言明。”
“……何事?”顾南枝生硬丢出两字——话甫出口就后悔,应塞他一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寒青君,还有何事须与我这小小女子讨教?”,方能解心头不快!
“咱们这是去找周文滨?”郁离见她表情松动,唇边笑意更深,“为何第一个问讯于他?”
“这还用问?现下线索稀少,只得先从作案时间分析,他最后到来,作案时间最……”顾南枝一下止住话头,斜他一眼,愠道:“你又骗人!我才不信你不知道!!”
说罢,顾南枝忿忿鼓着腮帮长舒口气,缓了缓心情从月洞门踏进周文滨小院。
“干嘛干嘛!不说只在院外看守吗?怎的说话不算……”周文滨就坐在院中树下,见有人闯院一下蹦过来阻拦,待看清来人又讪讪改口道:“……顾…郡主?……你来这做什么?”
“奉天命查案,”顾南枝晃晃手中圣旨,狐疑地上下打量眼前人,“这人多眼杂的,你怎么跟外面待着,不回屋里休息?”
“我,我……”周文滨闻言一阵仓皇,眼神不自觉飘向紧闭的房门,突然强装镇定挺了挺胸,道:“乘凉啊!这是我家,我想在哪在哪,不犯法吧?”
“那是自然,我来问你,昨夜晚宴,你为何来迟了?”顾南枝偷眼望去,恍然若见灰影透过门纸一闪而过。
“……我在睡觉啊!昨个儿不是说了么!”周文滨横在两人身前,没有半点邀请入内坐谈的意愿,反而催道:“啊呀我不是凶手!叔父对我极好,又供吃又供喝还供玩还供乐,我杀他作甚!行了问完了吧?问完了郡主就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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