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归家的路（2）

林池勉强站了起来，膝盖貌似摔伤，走路有点疼。

        腿受伤便不能在街头瞎逛，只能乖乖地一步一步挪回家。

        疼痛暂时舒缓了她那颗拧巴的心。

        不出意料。

        林池的突然到来让这个家鸡飞狗跳，许竹青当着她的面破口大骂，她不知道文化人骂人也是那么不考究，秽语污言，逮什么骂什么。

        林振国起初还反驳几句，后面倦了便不再开口，静静的看着许竹青发泄。

        许竹青的心头火一时间卸不下，憋屈又委屈，瞪着杵在一旁缄默不言的林振国，闹着情绪拖着林诺离家出走。

        林池静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振国颓废地坐在沙发上，过了好久，才挥了挥手让她上楼休息。

        她不敢忤逆，乖乖的上了楼。

        随手开了灯，卧室的白炽灯骤亮，孤零零的一张单人床摆放在卧室正中间，泛白的床单随意的铺搭在木板床上，坐上去会咯吱咯吱地响。她苍白地笑了笑，与大伯家的床相比，差不多。

        她将牛仔裤褪下，左腿的膝盖乌青，关节处明显几道滑开的血痕，漆关节四周用手轻轻一碰疼痛感传遍四肢。

        牛仔裤被随手的丢在床边，她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半响，终是苦涩的笑了笑。

        想哭么，哭给谁看了？

        自从奶奶走后她便不愿意哭，小时候的哭是讨巧，现在的哭是没出息。她今天已经哭够了，不允许一而再的没出息。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惹人嫌？似乎从奶奶去世之后，她就被这个世界所厌恶，所有的亲人视她如毒瘤，恨不得狠狠割掉、丢弃，最好抛尸荒野。

        忽然之间生了戾气，有点厌恶自己。

        林振国不知怎么说服许竹青的，总之，让林池留在了这个家。

        林振国说不上对她有多好，但厌恶也不至于，不温不热，两人说的话不多，每天只是简单打个照面。

        她与许竹青的碰面更是少之甚少，仿佛是刻意避开般，两人一个星期难得碰上一面。

        林池再次见到许竹青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实打实的美人儿，那个年代没有经过人工雕琢，说美那便是真的美。

        但是漂亮的女人往往是朵带刺的玫瑰。

        许竹青对她的闯入极其特别的厌恶，哪怕现在出于什么缘由愿意接纳她，但是深恶痛绝是写在脸上，摆在明面上的，毫不掩饰。

        林池也不喜欢她，那是藏在内心深入的。

        这天，许竹青心情看上去不太好，第一次将林池叫到她面前，认认真真得打量着她，半盏，对着张嫂开口，疾声厉色地说：“你怎么照看她的，不是让你去给她买几件换洗的衣服吗，那么脏的衣服，乱七八糟得都往家里带，统统给我扔了，全部换新的，难不成家里还买不起几件衣服吗！”话语之间，颇有意味。

        张嫂是家里的保姆，司机李叔的媳妇。林池来这些天都是她在照料着。

        张嫂低着头，她不解释也不辩驳，就让许竹青发泄着。

        泻了火，许竹青心情并没有什么好转，只是吩咐张嫂带她去换身衣服，晚上家里来人，有宴席。

        可是来了这些天，张嫂哪有带她去买过什么新衣服。她身上穿的这件，还是临走时大伯专门去镇上买来的。

        这还是第一次穿。

        张嫂心知肚明，干着急也没用，随即想到什么，上了二楼拿了件连衣裙递给她说：“你换上看看，合适不？”

        衣服的标签还在，但是穿在她身上很是紧绷，捆绑的呼吸困难。

        张嫂一拍大腿，才说：“哎哟我这脑子，怎么忘了你比林诺高半个头。”

        人高，架子骨自然也就大。

        “其实，撑撑也可以穿的。”她嗫嚅地说。

        林池算是半个江南人，口音软糯，与北方人口音相比，说话像是在撒娇，再加上，她生活在大山里，普通话磕磕绊绊，吐字不清。张嫂没听清她说什么，也没理会，拉着她就出了门，边走边说：“前面有个商场，我带你去买件，回头让你李叔再来接我们。”

        商场很大，林池是第一次来，不免东张西望一番，张嫂本就是急性子，这会又接近饭点，随便进了一家店，挑了件背带裙递给林池，上身穿着很合适，也不问林池喜欢不喜欢就买了下来。随即在商场的公共电话里，拨着一串号码，没几分钟李叔驱车在商场门口出现。

        上车之前，张嫂千叮万嘱，回家尽量不要说话，她应允着。

        身上穿的是刚新买的背带裙，搭配格子衬衫，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穿裙子。

        小心翼翼的摩挲着裙摆，布料丝滑，她心里甚是喜欢。

        小时候不懂得攀比，再加上身边都是与她相同的泥娃子，粗布破衣，也没觉得多突兀，再渐渐长大点，有了小心事，总是眼馋那些穿着彩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追逐在她们身后，幻想着连衣裙套在自己身上会是怎样。奶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从县城里姑姑家掏来套连衣裙。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件蓝白相间的校服裙，因为姑姑家的女儿穿不上，才让她捡了个便宜。

        推开门，一屋子人着实吓了她一跳，她怔了须臾，许竹青快步上前，脸上堆着笑，亲昵的拉着她的手说：“去哪儿玩了怎么才回来”边说边笑着拉着她向正厅走去。

        正厅里坐着不少人，随着她的脚步声，俱抬起头看了过来。

        大多人年龄与许竹青相仿，应该是同事，闹闹哄哄的，林池都不认识，木讷的跟着许竹青身旁，左边一个江叔右边一个顾姨，都是叔和姨。

        介绍一圈，关注点渐渐淡化，许竹青才放开她的手，温笑着对客人说：“我去厨房看看饭坐好了么？”

        林池长松了一口气，这才打量四周，客厅每一个角落都被重新布置一番，较之以往，温馨了许多，只是墙上那副挂着林诺的一家三口的照片不知何时被撤了下来，她挠了挠头也没多想。

        抬眼，蓦然间再次看到那个少年。少年整个身子陷入沙发一隅，修长的腿随意的搭在那儿，他双手抱着游戏机，手指飞舞，慵懒不羁，美的像一副水粉画。

        他今天穿的蓝白相间的运动服真的很衬肤色，没有戴帽子，五官在暖白色灯光下清晰可见，皮肤白皙光洁，浓黑的眉毛，眉宇间透出英气，眼睛细长，眉尾微微上挑，笑起来眼底还有一条细细的卧蚕。真的是特别的好看。

        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

        她目光循着少年的身影，挪不开眼。

        被凝视的人似有所察觉，倏然地转过头来，那双眸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幽深暗沉。

        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脸上一贯的冷漠与疏离。

        她尴尬的低下了头。

        少年没说什么，又垂下眸继续玩起手中的游戏。

        整个吃饭过程，她都是恍惚的。

        恍惚中，看着你一杯他一杯的敬着酒，恍惚中，看着许竹青拉着她的手，宛若母女的模样说：“诺诺啊，来跟陈叔叔打个招呼”。

        等等，这个诺诺…

        许竹青亲昵的挽着她的手，拿着一杯酒走到一位中年男士面前，这位男士应该是极其聪明的人，看着年岁不大，头发却绝了顶。

        绝顶男士似乎喝了不少酒，很是上脸，此刻他的一张脸红彤彤的，但是嘴巴却没打颤，他说：“这就是诺诺啊，真的是女大十八变，小布丁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现在长的亭亭玉立，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思维非常跳跃。

        林池笃定他一定错吧自己当成林诺，刚进家门的时候许竹青拉着她打招呼但是却只字未提名字，想来搞错也是情有可原，她刚准备去解释一番，许竹青忽然用力捏着她的手，眼神犀利的扫了她一眼。

        她乖巧的闭了嘴。

        绝顶男士目光对上林池，笑着眼角的皱纹叠了一层又一层地说：“诺诺今年几岁啦，有没有上高一？”

        “今年15岁，在西高上高一”许竹青答。

        “十五都长这么高啊，现在的孩子营养真好。”陈局长惊叹，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道：“一代更比一代强，我们这老一辈快要拍在沙滩上喽。”绝顶男士刚刚一米70，林池一米68。

        “陈局长您这就说笑了，您可是中流砥柱，谁拍沙滩上也拍不到您啊。”许竹青奉承。

        绝顶男士摆了摆手，笑着说：“西高可是好学校啊，一般人儿还真的考不进去，妞啊可没少下功夫，我记得江家那个小子好像也在那个学校。”

        “是的啊，江词跟我们诺诺可是同学，从初中到高中，用现在时髦的话来怎么说啊，青梅竹马。”许竹青目光挪向坐在最末席的少年。

        少年此刻正埋头奋战一条多宝鱼，似乎很喜欢吃鱼，将一整盘端在面前，沾着酱汁，吃的很是专注，听到有人谈他，头抬都没抬一下。

        许竹青尴尬的咳嗽两声，笑着说：“江词从小就很喜欢吃鱼，长大了还是那么喜欢，这专注的劲儿连外人的话都听不见，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啊！”

        少年身旁的江德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两脚，眼神扫射。他这才将头从盘子里抬出，漫不经心地说：“我跟她可不是同学。”

        满座震惊。

        少年接着悠悠地说：“她学习好在一班，我学习差在倒数能成同学么。”

        顿时，宾客笑然。”

        江词自从上初中开始，学习就没好过，在座的有几位也是知情况的老同事，打趣道：“可不能妄自菲薄，进了西高就说明你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学。”

        江词腹诽，踏没踏进大学他自个心里不清楚，要不是卖他老子的脸，他连西高的门槛都迈不进。

        江德忙站起身子，赔礼笑道：“我夫人啊自从生下江词就体弱多病，我天天也忙着工作，我们两口子疏于对他的管教，才让这个混小子这么不懂事，见笑了见笑了。”话是这么说，却看不出一点责备他的意思。

        许竹青向来是不喜欢江词，始终觉得他没家教没素质，且目无长辈，骄纵傲慢，何况江德夫妻两人还惯着他，不学无术的，长大也成不了才。表面上面子过的去就行，私下里总是告诫林诺，离他远点儿，她可不想自己宝贝女儿被带偏。

        江词这个小插曲很快滑过，林池被许竹青拉着回到座位上，再傻再单纯的人此刻还分不清这个场景，那就是真的傻，纯二百五的傻。

        当然，林池就是个傻，纯二百五的傻。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席散，林池一句话也没说，帮着张嫂打扫卫生，期间林振国几次喊她，她都没搭理过，这让林振国的刚升起的罪恶感一扫而空，没收拾完便领着许竹青出了家门。

        他心里终究是有盘算的。

        他原本也只是一个县城里的小民警，没钱没人脉，想往上爬太难了。机缘巧合下得了高管女儿青睐，才有了后面的步步青云。这些年他如履薄云，一直不敢向妻子坦诚自己有过婚姻有过孩子的事实。他一直对林池放任不管不顾，原本就做好了就当没她这个女儿的打算。直到几个月前，哥哥联系，才让他回忆起曾经有个女儿的事实，他害怕，怕辛苦维持的这段婚姻走向尽头，更怕得来的一切毁于一旦。

        他和现在的妻子都是工作人员，特别是他身居高位，底下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想将他拉下马，他小心又谨慎。但是说实话他对林诺始终是不能全身心的当作女儿看待，毕竟不是亲生的。他一直想有个属于他和妻子的正正经经的孩子。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许竹青。

        许竹青勃然大怒，将手边一切能砸的能甩的统统往他身上砸去。

        他终是怒了，质问她：“等我们都老了，我指望你女儿养？”

        他说的是你女儿，第一次那么直言不讳的将心底最黑暗的秘密抖搂出来。

        许竹青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颤了颤嘴唇：“你终究还是没拿林诺当亲生女儿看。”

        “我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但是她有把我当作亲爹对待么？”

        林振国终究还是软了心，他上前将许竹青搂在怀里：“我想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儿子”，他恂恂善诱：“你就不想有个儿子么？”

        “怎么可能不想，我多想再为你生一个儿子。可是我们不能啊。”许竹青泪如雨下，天知道她有多眼馋儿子，尤其是住在这个大院里，看着顾一和江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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