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全军覆没

这一晚我睡得意外地安稳，但第二天早晨的来临就没那么平静了。泰勒家的女主人亲自跑上楼把我叫醒，让我快看看新闻转播。

        我瞬间想起了战争世界，困倦感消失无踪。女主人离开阁楼后，我三两下换掉睡衣，抓起手机和通讯器揣进口袋里，简单洗漱，跑下了楼。女主人似乎出门了，男主人正帮泰勒先生收拾掉在桌子上的面包渣，杰弗瑞坐在沙发上啃他的三明治，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不好好坐在餐桌旁吃饭。

        “早安，泰勒先生和泰勒先生，杰弗瑞也早安。”

        我向他们打了招呼，一边听从电视里传来的新闻播报，一边为自己切了一片火腿，和煎蛋一起夹到面包片之间做成自己的三明治。我拿了只盘子接着食物碎屑，走到沙发后，站在杰弗瑞后面吃我的早饭，两位泰勒先生都没说什么，默许了我专注于新闻的举动。

        电视上说话的是个我很眼熟的金发女主持人，之前地-火卫星发射时她也做过报道，这张脸令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剑桥的我倍感亲切。

        “——地球的军队领导们集中了所有国家的空中防御系统，以对付流浪卫星的攻击。”

        主持人身旁有一块屏幕播放着战争世界的近景，大概是用卫星拍摄的。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清晰地看到，宛若巨型金属球体的战争世界的中央像是魔方被拆掉了一排似的咧开了一道口子，其中架设着数不清的枪械，对准地球的方向。

        我听到杰弗瑞牙齿咬合的声音，他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咬住了中指的指甲，主持人说的话对缓解他的紧张没有一点用处。

        “——在美国，国土安全部呼吁市民保持冷静，待在自己家中，不要贸然逃离……因为我们无处可逃。”

        ——拜托，这可是官方新闻诶，能不能积极一点？

        我心里暗自抱怨主持人的直白，但看着全副武装的战争世界，我觉得她说的也不能算错。

        以前，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大敌当头的形势，其中最令我绝望的莫过于虚拟训练里的那一次。然而，就算是在虚拟世界中，我也是个挺身而出在前线作战的角色。虽然在训练最终，我确实死掉了，但我敢肯定，那时的我准因为自己拥有超人之力而安心过。哪怕只是存在于潜意识里，哪怕只动过那么一丁点念头，我肯定也想过——身为钢铁之躯，我一定能做到些什么。

        但此时此刻，我和世上数以亿计的各国人民一样坐在家中，面对危险，焦虑又惊惧，却对现状无能为力，不知道最前线具体在发生什么，连最前线究竟在哪儿都不清楚。有了身为少年英雄的经历，再回到平凡的茫茫人海中，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这么地害怕，害怕未知，害怕战争，害怕强者，害怕自己会在一无所知、碌碌无为中死去。

        身后，泰勒叔侄俩向着卧室去了，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男主人要帮泰勒先生也换上外出的衣服。现在只剩下我和杰弗瑞留在客厅，一个缩在靠枕之间，一个像木头桩似的杵在一旁。我咬咬牙，放下手里的盘子，坐到了沙发上，前所未有地贴近杰弗瑞身边。

        近两年来，我设想过许多可能。

        ——如果我在初中时能坦诚地把自己的心情告诉尹雪，是不是就能避免陷入自厌的思维怪圈了？

        ——如果我在加入小队后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是不是就能让他们看到更多真实的我了？

        ——如果我能把每一个不属于我的记忆片段都告诉火星猎人，是不是就能早日分析出漂移女的身份和目的了？

        可无论我再怎么设想，让脑海中的自己做出多么大胆的举动，都无法改变切实发生过的遗憾了。有的时候，不主动开口，就不会有进展——

        “杰弗瑞。”

        我转过头望向满脸无措的男孩，用拘谨得发颤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

        杰弗瑞猛地抬起头，撞上我的目光后又立刻把视线转回电视的方向，他不再咬手指，不情愿地把坐姿调正。

        “不用担心，杰弗瑞，我们根本不需要逃。”我说着，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知道吗，现在世界上有好几个国家都建立了反导弹系统，只要战……流浪卫星发射的炮弹进入地球大气层，我们就有能力处理掉。”

        ——事实上，如果真的有炮弹能如此迅速地飞那么远再冲进大气层，我觉得它就已经强力到无法被半途拦截了。

        “为什么没有超级英雄来保护我们？”杰弗瑞松开紧抿的嘴唇，发出一声细如蚊呓的疑问。

        ——啊，本来想抛开超级英雄这个因素，用普通的国家军事力量让他安心，看来不行。

        “你在这里看不到，不代表就没有啊。”我抬起另一只手，指向主持人背后的图像。“你看，那颗流浪卫星离我们就像月亮一样远，即使现在已经有超级英雄赶到那里了，镜头肯定也捕捉不到。”

        “可是……它那么远，却还那么大，火力肯定也很强……即使有超级英雄……”

        我赶在杰弗瑞想出最糟糕的可能之前尽可能用充满信心的语气说道：“超级英雄也比我们想象中要强啊。对超人来说，抬起一幢大楼都只是动动手指的事，你想想看，如果他用出全力，还不能撼动那么大一颗卫星吗？”

        “可超人好久都没露面了。”杰弗瑞犹豫着嘟哝。“他要是真的那么厉害，即使地球不在了，也能好好的吧？他会不会根本没注意到那颗卫星，或者干脆……觉得不用管它……”

        “不会的。超人一直在帮助普通人，不是吗？他明白人类有多脆弱。地球是他的家，谁不想维护自己的家的安全呢？”

        ——说实话，我的安慰组不起完整的逻辑，到处都是矛盾，而且超人不在地球上这个事实让我心里完全没底。但幸好杰弗瑞没注意到，这些话足以把他的心态往乐观的方向掰过去一点。

        这场常人无法企及的战斗持续了几个小时，我看到宇宙空间里闪烁着一片金黄色的光芒，从光柱的形状来看，应该是命运博士加入了战局。好几个国家贡献了火力，最后连自称“没有任何武器”的致远族都不知从哪儿叫出一支他们的外星舰队扑了上去，看样子形势确实严峻。我凭借屏幕上那一小块图像和主持人提供的信息，半推测半瞎猜，硬是一直解说了下来。等到战争世界正式停火，收起武器的时候，站在沙发后的泰勒家男主人发出一声欢呼，杰弗瑞也放松下来，整个人瘫进沙发垫，靠在了我肩上。

        女主人是在中午的时候回家的，她提出把晚饭做得丰盛点，来庆祝地球逃过一劫。我趁气氛的热闹，主动提议要帮忙，泰勒夫妇欣然同意。

        ——今天的我是否有不作为“暑期工”，而是作为“熟人”，向着泰勒家的人踏出了一步呢？

        ……

        击退战争世界和拉近了与泰勒家的关系带给我的喜悦并没能持续多久。

        刚过一天，我和杰弗瑞就恢复了课表，我们补回了前两天落下的课业，闲暇时间被大大缩短，我也因此错过了夜翼在战争世界事件后打给我的第一通通讯。

        我点开未接记录看了一眼，又打开了夜翼在我没接通后发的信息，上面写着的内容带给我的冲击不比当初战争世界的到来要小。

        ——少年小队几乎所有队员都在战争世界一役后失踪了。

        这个消息吓得我立刻给夜翼拨了回去，他很快就接了起来，语气比以往都要冷峻。

        “我看到了新消息……”

        “嗯，我也觉得你已经看到了。”夜翼直入主题。“战争世界入侵时，我把整支小队投入了对抗它的战斗。等到小队战胜蒙戈后，我和从外部攻击的命运博士、原子队长他们一起进入战争世界，却发现只有蓝甲虫留在那里。他说，任务结束，大家准备撤离时，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音爆通道，他第一时间下意识地飞开才幸免于难，而其他人都随着音爆通道一同消失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忍不住问道。“小队里的成员应该反应都很快的，会飞的也不止他一个……”

        “我想不通，如果有人能在眨眼间控制住所有队员并把他们抓走，那他为什么落下了蓝甲虫？”夜翼说出他的想法。“我在之后又调查了一番，其中一定有蹊跷。”

        “那……有人对蓝甲虫做了什么吗？”

        “我想是致远族对蓝甲虫造成了某些影响，让他从内部与他们合作。更糟的是，他们可能是通过绿甲虫接触蓝甲虫的。”

        “这么说绿甲虫也是敌人？”我想起了康纳告诉我的绿甲虫自称没有受控制的事。

        “他是火星人，一定是用心灵能力混淆了我们对他的探查。”夜翼叹了口气。“就不该让他和蓝甲虫有独处机会的。”

        “但是，小队只是‘失踪’，致远族短时间内也无法对他们做什么，我们应该有机会把他们……我是说，只要我们把他们救出来，就能得到关于蓝甲虫的情报。”我继续不停地往好的方向设想，不知是不是给杰弗瑞解说战争世界一役留下的后遗症。

        “没错。我们还要继续调查和搜寻。”夜翼又微微叹息一声，随后坚定地说。

        夜翼不同于杰弗瑞，我提供不了有用的安慰，但我总有些东西是可以提供的。这么想着，我发声了。

        “如果你们缺人手——”尽管我觉得自己很难帮上忙，但我还是肯定地承诺道：“——我是说，如果有我能做的事，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帮忙的。”

        夜翼沉默了片刻，他再次开口时，听上去像是舒了一口气。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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