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芬奇

从表面上来看，战争世界带来的风波已经平息了，它现在白天黑夜都清晰地挂在空中，像第二颗月球似的供人观赏。致远族的大使还在记者会上光明正大地把蓝甲虫介绍给公众，称他代表着人类与致远族共同进步的未来。从蓝甲虫在新闻上的表现来看，他确实对致远族表现得亲近又配合，似乎已经完全被掌握在了他们手中。

        我和杰弗瑞在周日没有课，我看完这令人糟心的午间新闻，决定回去继续看看书转换一下心情。得知水里的环境会影响发音后，这几天我没有再给拉甘打电话，而是用短信和他交换对致远族的抱怨，时不时地向他咨询一些在学习亚特兰蒂斯语时遇到的问题。作为土生土长的亚特兰蒂斯人，他偶尔会提起一些带有海洋特色的俚语，这些并没什么实际用处的小知识反而比生词和语法更先在我头脑里扎了根。

        回到阁楼时，我接到了夜翼的通讯，他特意错开了午间，挑准了一个我会独处的时间。

        “嘿，辛，你所在的那户人家一般在什么时候睡觉？”

        夜翼一上来就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虽然感觉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基本是九点到十点左右。”

        “那你大概在几点的时候休息？那之后他们还会找你有事吗？”

        “我一般在九点前上楼，在这个时间后，他们没上来找过我。”

        “那正好。”夜翼满意地嗯了一声。“今晚九点，能去哈佛桥靠近剑桥市的那一端吗？我们在那里见面。”

        ——见面？

        我着实好一阵没和夜翼见面了，下意识地应允后，又忍不住疑惑地问：“有什么事吗？”

        “运动健将和柴郡猫为了给阿尔忒弥斯报仇而闯进了黑蝠鲼的船，梅根趁机逃了出来，而海少侠也恢复了神志，他和阿尔忒弥斯都没有暴露身份。”夜翼说出了我这几天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那真是太好了！……”最大的几个隐患都被解决了，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兴奋。

        “今晚我要和梅根一起再去战争世界上调查一回，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来。”夜翼紧接着说出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的思维被震惊得断路了。“是只有我们三个的调查行动，所以不会有危险。如你所说……小队现在确实缺人手。”

        我第一时间的反应是自己并不擅长调查，但夜翼的话仿佛唤起了我体内的某股激情，我不由得立刻点了头：“我，我很荣幸——我是说，我会努力的！”

        下午，我留在房间里紧张兮兮地复习了一遍自己还记得的格斗技巧，还认真想了想自己看的侦探小说里有哪些思路在这次的调查中可能派上用场。晚上八点半，我收拾完晚上所有可能需要我做的活，和坐在楼下看电视的女主人提前道了晚安，回到阁楼，换上行李里的备用运动鞋，翻出了窗户。

        在窗框上几次借力，我跳到了后院。以前拥有超人之力的时候，我从没操心过着地姿势，对落地时做缓冲的事没什么经验，导致这次硬降落让我脚掌发麻。

        ——找到一项需要多加练习的项目。

        我在心里盘算着，溜到了大街上。夜翼告诉我，之所以选在桥头，是因为大桥算是个很好辨认的地标，随便就能找到。我搭乘公交车抵达附近，来到桥边找了个自认为显眼的地方站好，看了看手机，刚好九点。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掉下河。

        “——辛，上生物飞船吧，我混淆了周围人对你的认知，他们不会注意到这边在发生什么的。”

        “梅根？”我尝试着在脑海里呼唤回去，回应我的是在我面前敞开的生物飞船的后门。我来不及感慨好久不见，忙跑了上去。

        飞船内部还是熟悉的暗色调，正在驾驶的夜翼起身把位置交给梅根，我们腾空而起后，他带我来到了仓库。

        “虽然这只是一次侦察任务，但保险起见，我把这个带来了——这是在你缺席的这几年蝙蝠侠备在蝙蝠洞的，他已经设想好了如果你要在不戳破漂移女的情况下接近小队的人该怎么办。”

        夜翼展示给我的是一套通体漆黑的制服，它带有与蝙蝠侠本人相似的长耳朵和长披风，不过，它不像所有罗宾的制服那样只包括身上的装束或像蝙蝠侠那样露出下巴，而是将整个头部都包裹在内。手肘、膝盖、指节处附有坚硬的金属凸起，整套衣服拎起来沉甸甸的。

        “它含铅，可以阻碍红外扫描，不过随之而来的缺点就是比正常的制服要重一些。”夜翼说着从仓库门口让开。“换上试试看。”

        我关好仓库门时，心里那股震惊还没消退。今天，意想不到的新闻接踵而至，我有点消化不过来。不过震惊归震惊，考虑到飞船不知需要用多久抵达目的地，我迅速换上了制服。更令我意外的是，固定在面部的护目镜居然还是有度数的，弥补了近视带给我的影响。

        ——蝙蝠侠，好强。

        穿上身后，制服的沉重感没有那么突兀了。我走出仓库，坐在了一个空着的座椅上，安全带自动从椅背上生长出来，一切都像我初次乘上生物飞船时一样。

        生物飞船以普通人类火箭难以企及的速度平稳地飞出大气层，接近了战争世界。夜翼换上去驾驶，梅根集中精神感应战争世界内部，我则像从没坐过飞机的井底之蛙似的，趴在窗边欣赏外面的宇宙。

        说真的，除了在和火星猎人第一次探索漂移女回忆的时候，我还从没以这种角度俯瞰过地球呢。战争世界表面流转着橙色的光带，看上去像是有着生命一般，周围的宇宙中浮着一块块致远族战舰的残骸，为这片空间填了一分凄凉感。不知过了多久，夜翼的声音把我的注意力唤回了任务中：“有发现吗？”

        “没有，抱歉。”梅根转过身，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感应不到，战争世界太大了，他们很容易不在范围内。”

        夜翼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我们已经在外部逗留了几个小时，你一定已经累了。”

        “我没事！”梅根连忙打断他。“我——我能做到的。”

        “当然，但没有必要强迫自己，你刚刚从绑架中逃脱。”夜翼劝说道。“再说，我也没放弃，我们从小队失踪的地方重新探索，寻找新的线索。”

        梅根想了想，妥协了：“好吧。如果你觉得那样最好。”

        夜翼将飞船停泊到战争世界的一扇门口，我和梅根跟着他踏入了这座移动要塞。据他说，现在战争世界内部维持着奇妙的平衡，联盟成员守卫着战争世界动力源——水晶钥匙的钥匙室，以保证现在持有钥匙的人没法启用战争世界。而在钥匙室更外围，战争世界里驻扎着一批一批的致远族士兵。谁都得不到这座要塞完全的掌控权。至于它本来的主人——蒙戈，从夜翼接到的最后的通讯内容来看，曾经被小队擒获，但他随着小队一起消失了。他现在仍没有对战争世界内的各路人士进行驱逐，应该是被致远族那一边控制着。

        我们进入的这处出入口正是小队本要在撤退时走的，也是他们失踪的地方。夜翼教会我将护目镜调成红外扫描模式，安排我对四周的墙壁进行扫描。

        “便捷度比不上超人生来的红外视觉，但你应该能习惯。”他这么说。

        在我沿着墙壁走动，适应护目镜时，夜翼用他的掌上电脑扫描着地面，偌大的舱室里只剩下脚步声和仪器运作的声音。

        “你不是已经把这地方每一寸都扫描过了吗？”梅根忧虑地问。

        “是。但我也有可能会遗漏明显的证据。蓝甲虫让绿甲虫修复他的甲虫后，我早该发现他叛变的预兆。”夜翼说着转了个方向继续扫描。

        “那是我的错。”梅根抬手拦住了他。“当初你让我扫描绿甲虫的思想，但在我对海少侠做出那种事后，我很怕使用自己的能力，所以我允许绿甲虫主动向我提供信息——也就是致远族想让我们相信的那些信息，我没有深究就信任了他。正因如此，蓝甲虫才会信任他，导致自己被控制，队员们被绑架。”

        “可是，要不是我没有信任你，没有把海少侠卧底的任务告诉你，你就不会把自己置于那种境地。”夜翼转而抓住梅根的肩膀，认真地说。“我把你、海少侠、阿尔忒弥斯和整个队伍都置于了无比的危险中。”

        梅根苦笑了一下：“这么说，这是我们的自省时刻？我说我搞砸了，你说你搞砸得更厉害？”

        ——没错！真形象！

        隔着一个货架，距离他们不超过十米的我在心里狠狠地赞同梅根的比喻。他们突然就开始检讨自己，我不敢发出杂音，怕惊扰了那边的气氛。

        “迪克，我们都犯过错，也都需要重新振作。拯救队伍，拯救蓝甲虫，就像那个十三岁小男孩曾经最喜欢说的那句话——那就是我们的职责。”

        梅根这一番话让她和夜翼都沉静了下来，我继续站在原地扫描更远处，打破和谐气氛的是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大门外。我连忙抓住身旁的货架以防门被破坏，夜翼他们也立刻转向门口摆出应战架势。不过，在几秒的寂静后，又一阵咕噜噜的机括声传了进来。我还在想我到底在哪里听到过这种声音，梅根就欣喜地叫了出来：“球球！”

        ——啊，对，球，我差点把她忘了。

        夜翼先后打开气闸舱外部和内部的门，把准是当初成功逃离了战争世界的球球放了进来，梅根扑上去搂住她，忽然茅塞顿开般问道：“你能带我们去找超级小子吗？”

        球球又咕噜噜响了几声，变形成了超级机车的形态。夜翼望着她，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笑意：“我猜答案是能。”

        我久违地乘上了超级机车，她带着我们沿着战争世界内部的通路一路驰骋而入。在穿过了长长短短的走廊后，我们前方出现了一批穿着红色盔甲，拿着像蟹钳似的激光枪的人，想必他们就是致远族的士兵了。

        “解决他们。”

        夜翼下了简短的命令，超级机车把我们扔到地上，盘旋到空中进行火力支援。这是我五年来第一次被投入战局，难免手忙脚乱，所幸我被丢下的地方位于士兵们后方，不需要腹背受敌，我瞄上一个离我最近的士兵，趁他正在看着夜翼，脸侧对着我，冲他奔了过去。

        “咣！”

        我从下而上的一拳揍在他肘部，迫使他松开了手里的枪。卸掉热武器后，我抓住他的手臂拉向自己，用膝盖重击他的肚子，听到他窒息的咳嗽声，我又用双臂臂甲外侧的棱角砸中他的脑袋，让他晕厥倒地。

        ——还，还好！感谢夜翼的督促！我现在至少还能在近身搏斗中对付得了致远族士兵！

        我不停地在心里吐槽好不让自己那么紧张，在余光扫到一抹光芒时本能地蹲下去，正好躲过了一发射击。我就地前滚翻，抓住前方不远处又一名士兵的小腿肚，让他失去平衡向后仰倒，然后起身跪向他胸口，朝他的脸补了几拳。

        ——关节的硬质凸起和臂甲的棱角超好用！一击就能打碎士兵的面罩让我实打实地打到脸！但蝙蝠侠他们平时到底是怎么做到不踩到那么长的披风的！

        我一边回忆着五年前上的课，一边又打晕了几名士兵，但就当我觉得自己要找到感觉的时候，一股灼痛在我的左臂炸裂般涨开，我一时间完全动不了这条胳膊，连忙伏低躲避到处飞射的激光，这途中，球球帮我挡住了好几个士兵。等到对左臂的知觉稍微回来一点，我猛地跳起来，踹开了一个正从侧面接近我的士兵，用右手夺过了他的枪。

        ——我以前从没用过远程热武器啊后坐力有多大会不会误伤队友还有这玩意到底怎么用有没有扳机——

        我瞟着还在战斗的士兵，照葫芦画瓢地摸到长柄上形似按钮的一处，将枪尖对准一个士兵开火了，他被冲击得歪向一旁，正巧与另一个士兵绊在一起，他们被梅根操纵着额头相互一撞，倒在了地上。

        ——对了！就是这么用！后坐力也能承受！而且因为是激光所以不会射得太偏！

        手里的枪让我安心了一点，我向后退了几米，优先攻击注意到我的士兵。战斗持续了几分钟，夜翼用短棍敲晕最后一个士兵时，梅根望向我们面前那扇士兵们所守着的门，用精神链接对我们说：“小队就在对面，他们目前是安全的！”

        “很好，链接蝙蝠少女和罗宾。”

        夜翼这么说了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又看向我，嘱咐道：“什么都不用管，不要开口说话。”

        ——对啊！

        我这才意识到，我没时间和余地躲起来或逃到哪儿了，很快我就不得不与已然陌生的小队——以及漂移女——打上照面了！

        想到这一点让我整个人僵住了，下一秒，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五个很眼生的少年，再多看几眼后我发现其中一个长得像红箭，他的右手小臂是黑沉沉的机械义肢，看样子他可能是如今化名军火库的真正的罗伊哈珀。

        下一个吸引了我目光的是通体雪白所以很惹眼的狼，它身后跟着康纳，其余的新成员我一一辨认了出来，最后，我才小心翼翼又按捺不住地望向那个康纳旁边的身影。

        时隔五年，我终于再次看到身着制服的漂移女了。她不仅把头发剪短了，还改掉了漂移少女制服的样式，白衣绿裙变成了通体漆黑的衣裤，手上戴着如果是我的话只会在冬天戴的手套，垂落在她背后的披风加长到了接近膝部，还像火星猎人的披风一样镶着暗红色的边。她正一手扶着狼，一手揉着脑袋，暂且还没有注意到我，我把自己移到夜翼身后，徒劳地想要隐藏自己的存在。

        “嘿，无畏的队长，迟来总比不来强。”军火库首先走近夜翼。“还带着……一个之前还在被俘虏的和一个新的蝙蝠风格的作帮手？”

        ——少说两句求你了！

        当所有队员朝梅根和我投来目光的时候，我简直想叫出声。

        出人意料的是，我从未谋面的蝙蝠少女紧接着开口了：“把芬奇带到这么危险的任务中太不明智了。”

        “还不是人手紧缺，我才会带上尚未完成培训的后辈。”夜翼顺着她的话简洁地说明了我现在扮演的身份，转而又问军火库：“找到水晶钥匙了吗？”

        “钥匙不见了，我们最好也快走。”军火库回头看了一眼。“以防他们俩有人打赢对方。”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门后那宽阔的房间里有两个健壮的家伙正在互殴，其中一个穿着和蓝甲虫相似的盔甲，应该是黑甲虫，另一个有着黄色的皮肤，我条件反射地想通过谐音猜测他是蒙戈，但又觉得这太不靠谱了，忙把这些胡思乱想从头脑中抛除。

        超级机车载着一部分人，梅根搀扶着几个人，再有脉冲、神奇少女、漂移女几个或速度快或会飞的跟着，外加陌生少年之一接连瞬间移动，我们迅速撤到了生物飞船停泊的那处出入口。我作为救援人员之一，带头跳下超级机车，等在大部分人都上了飞船后才跟进去，在靠近门的一个座位上正襟危坐，摆出一副“我是蝙蝠家的人，我沉默寡言，我很听话”的样子。护目镜让别人看不到我的眼睛，但我能清晰地看到，有好几个人在审视我，其中就包括漂移女。

        “芬奇……是吧？”坐在我前座的脉冲忽然转过身向我搭话，挡住了我的视野。“来营救我们真是谢了，我敢说你将来一定能进步到可以加入我们的小队。”

        我咬紧牙关叫停紧张得抖腿的冲动，含蓄地点了一下头。脉冲也没等我回答，露出一个虽显疲惫但让我成功地想起了沃利的大大的微笑，就回过了身。

        我悄悄松了口气，却听到夜翼在飞船外和谁争吵，不一会儿，他和黄蜂女登上了飞船，对驾驶座上的梅根说：“起飞吧。”

        “等等，军火库呢？”脉冲探过身子望向他们身后，问道。

        “那四个孩子呢？”梅根也抱有疑问。

        “他们一起走了。相信我，他们有更迅捷的移动方法。”

        既然夜翼这么说了，梅根便操作生物飞船飞离战争世界，回到了地球。我们降落在布鲁德海文，由于小队刚刚从蒙戈那里逃出来，夜翼让大家先回去休息。有家的都各回各家了，没有住处的回到了安全屋，最后只剩下夜翼和梅根留在飞船上，我试着在脑海里讲话：“嗨？……”

        梅根已经把精神链接建立起来了，因为我听到了夜翼的回话：“辛，回去后你一定要在自己的最弱项上多加练习——你必须习惯预判和闪避。”

        “……我明白了。”

        “那么，天也快亮了，让火星少女送你回去吧，中枪的地方当作跌打损伤来护理就行。”夜翼现在似乎不想解释更多，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出口。“等到这边的善后结束，我会联系你的。”

        “嗯，好的……”

        目送夜翼离开，梅根再度让飞船起飞，我总算能放松下来，在椅子上坐出个半瘫的姿势。我本来以为我和梅根最后见面的那一天发生的争吵会让我们的重逢很尴尬，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我已经完全没力气去回想那时候的事了。

        ——明明是个侦察任务，怎么就这么一波三折呢。

        我望着天花板走神了很久，豁然开朗。

        ——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五年前的小队所执行的名义上的侦察任务就没有一次是以侦查结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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