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船到桥头
打工、抵御外星人入侵、参加混战、对峙漂移女、重新上学、交到男友……这堪称我此生最充实的一年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尾声，让“期末考试”这档子事提上了日程。
又是一个只能窝在家里完成作业的周末清晨，我焦头烂额地在草纸上运算数学，心里暗暗咒骂这个曾被我抛弃了五年的科目。
“笃笃笃。”
窗口毫无预兆地响起均匀的敲击声，我诧异地抬起头，发现有个人影映在掩着的窗帘上。
——没人告诉我这周有什么必须参加的会议啊……
我回忆着最近几天收到的通知，满头问号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竟看到拉甘一脚踩在窗外不足半米宽的小阳台上，凑在玻璃前。与我对上眼后，他收回敲窗的手，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哟。”
“拉甘！你怎么来了？”我连忙打开窗户问。“今天需要集合吗？”
“不是因为小队的事我就不能来吗？”拉甘反问着向窗户里伸进半个身子，我从窗口让开，给他腾出进屋的空间，等他整个人钻进来，浮在屋外的超级机车“嗖”地一下就飞走了，留下我们两个坐在窗台上目送她远去。
“球……球球怎么把你扔在这儿了？”我指着超级机车在雪雾中消失的背影，磕磕绊绊地说。
“听卡尔德说你在忙一个……叫‘期末考’的东西，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拉甘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球球肯定是找地方避风去了，一会儿还会回来的。”
——有你在的话我的心思该怎么放到学习上？
我盯着一滴水珠从他下颌滚落，无奈地叹了口气，跳下窗台，从五斗柜里翻出一条浴巾，披到了他身上。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在有降水时闯进我住的地方了，下次看看天气预报好不好？”
“等我赶到地方时天气总会变，我能有什么办法。”拉甘似乎不满于我表现出的冷淡，胡乱擦了擦身子就跳到了木质地板上，发出并不刺耳但实在有点响亮的“嘎吱”一声。
虽然他抿着嘴瞥向地面的委屈神情也有种特别的可爱感，但在意识到拉甘不开心的第一时间，我就不由自主地牵起了他松握着浴巾的手，轻轻捏了捏他湿漉漉的指节，歪头望着他的脸问道：“既然你说要帮忙……那要不要试试中国人学的英语？”
“你还在学英语？”拉甘难以置信地扬起一侧眉毛，低落的情绪似乎减弱了。
“学校的课业总是要完成的嘛，我现在主要得攻克数学，你帮我完成英语作业吧……”我扫视了一下桌面，果断从卷子里抽出一沓，递给拉甘。“正好也能测试一下你的英语能力。”
拉甘接过试卷，皱起了眉头。“当初我学英语的时候可没写过这种题。”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从桌上抄起了一支笔。我趁他读题，从书柜后面拖出一张买了后就没怎么用过的折叠小桌板，立到了床上。
“到这儿来坐吧。”我说着把数学作业也搬了过去。
正如我所预料，接下来的十来分钟，我彻底卡在了倒数第二道大题上。比起被标注得一团糟的双曲线，我无论如何都觉得坐在对面咫尺之遥的拉甘更有吸引力。
他在不确定选择题答案时会挨个填进去小声地念出来，阅读文章时会乱晃笔杆，偶尔用笔尾戳着脸颊。我干脆放下手里的笔，拄着脸专心看他。他说没做过这种题，那么他是怎么学习陆地语言的呢？我又开始浮想联翩了。
“希恩，你看这个。”拉甘忽地把卷子转了个个儿，抬眼问。“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词，它是种吃的吗？”
“won-ton……啊，这是个源自汉语的词，是煮来吃的带馅的面食。”我粗略扫了一眼上下文。“不过这与文章意思关系不大，不知道是什么也没问题。”
“可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拉甘丢开笔，向桌板这边倾过来，两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我隐约会意，配合地笑道：“你读来我听听，如果读对了，下次我去瞭望塔时给你煮。”
“海神知道这个‘下次’得是多久之后。”拉甘瘪了瘪嘴，试探着读了出来：“won……ton？”
“发音不错，再来一遍。”我顺势贴过去，与他额头相抵。可没等拉甘再开口，“咔嚓”一声，门突然开了，我和拉甘齐齐僵住片刻，向门口望了过去。
只见妈妈站在那里，瞪大眼睛，手里还拿着一只正在冒热气的马克杯。
“妈！”我条件反射地从拉甘面前抽离，翻身下床，迅速解释：“是拉甘来了，你记得吗，我跟你们说过的湖少侠？”
妈妈却好像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杯子从她手中滑落碎裂，热腾腾的棕色饮料泼洒在地上，我跨过碎片，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让她飘忽的目光集中到我脸上，一字一顿地说：“妈妈，听我说，拉甘是来陪我复习的。”
“哦……哦。”
妈妈喉头涌动几下，回头叫了爸爸的名字，我立刻主动蹲下来收拾残局，拉甘这时也来到了我身边，紧张地问：“要不我来吧？”
“不用，你……你先坐下。”
我把拉甘推到我的座位上，匆匆忙忙把泼掉的咖啡擦干净，捡起杯子碎片塞到走过来的爸爸手里，拉着他和妈妈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发生什么了？”爸爸随手把垃圾丢进垃圾桶，疑惑地问。
妈妈手抚胸口，深吸一口气，转向了我：“那个人，是你说过的男朋友吗？”
我点头承认。
“什么？小辛的男朋友来了？”爸爸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我的卧室门。“他是怎么——”
“爸，妈，之前我没跟你们说过，但自从回家以来，每次我去参加小队会议，都是队友从我卧室的窗户接送我的。这次是因为我期末考，拉甘才会过来帮忙。我本来想着我们也就写写作业，等到瞭望塔时区到晚上他就会回去，所以我才没想到告诉你们。”
为了不让爸爸将翻窗进屋的拉甘划到危险人物的范畴，我慌忙曝出了之前几次离家的真实情况。虽然我早就把自己在谈恋爱这回事告诉父母了，但毕竟我现在身为高中在读生，再加上期末考在即，要想不心虚都难——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潜意识里不想让父母发现拉甘来到了家里。
爸爸长吁一口气，叉着腰思索半晌，开口道：“把人家一个人撂在房间里也不好，把他叫出来，我们坐下来聊聊。”
“诶好嘞。”我逃也似的转身进屋，难掩局促的拉甘立刻站起来，低声问：“你家里人是不是被吓到了？我是不是不该来？”
“没那回事，我爸说别把你撂在我的房间里，坐到餐厅聊天比较好。”我斩钉截铁地否认掉，随后把爸爸的提议转述给拉甘，看到他点头同意，才拉着他的胳膊走出卧室。
妈妈已经坐在桌旁了，她整理好了情绪，微笑着邀请拉甘坐到她对面，爸爸则提着水壶用英语问：“你喝热水还是凉开水？要茶吗？”
“冷水就好了，谢谢，不用茶，我只是来看看希恩……一会儿就走了。”拉甘一边看似从容自若地应答，一边在桌子下面抓住了我的手。
我回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自己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我不是没设想过要怎么把拉甘介绍给父母，但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还有比这更尴尬的见面方式吗？更别提妈妈进屋时，我们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在学习……
爸爸倒了四杯水放到桌子上，坐到妈妈旁边的位子上。他们的语气算是很和蔼，但每一开口都吓得我后背发凉。
妈妈先就着小队成员的生活日常和拉甘寒暄，爸爸逐渐把话题引向拉甘自身——亚特兰蒂斯人需要比陆地人更经常地接触水吗？需不需要定期回到海里？洗澡和饮用时能接受的温度范畴是多少？呼吸系统是如何运作的？下雨时该怎么呼吸？这些问题连我都没有问过，有的我甚至从没想过。讲起生理科普拉甘还绰绰有余，他好像还很乐意解释这些对他来说很简单的原理。但我发现，父母一点点地把话题引向了拉甘的出身。
——这可是第一次见面！就聊聊日常不好吗！
我惴惴不安地小口喝着水，也不好打断他们。距离我向父母摊牌自己的恋情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但我还没有如拉甘同意的那样把亚特兰蒂斯的社会文化仔细讲给他们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彼此踩雷。
在爸爸问到五年前我去亚特兰蒂斯时遇到的“反动组织”究竟是怎么回事时，拉甘怔了一下，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但他没有明显表现出不满，而是从卡尔德带我们去拜访的那天讲起，将对抗海洋领主的事件叙述了出来。之后，没有等我的父母追问，他主动继续解释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听拉甘提起他的家乡，他像导游导览又像老师讲课一样说出那个我没有听闻过的拗口的地名，告诉我们那是个受内那乌城邦管辖的地方，告诉我们那里位于亚特兰蒂斯版图的边疆，告诉我们他是如何获得去首都学习的机会，并告诉我们在他去往首都之前，他的家人是如何不安。
“在我们家那边，我除了拥有足以去首都进修的魔法天赋以外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在首都我才发现，拥有陆地人以外的水生特征在一部分人眼里，原来是件罪大恶极的事。不过这些只是偏见，我愿意以奥林国王——海王的名誉起誓，我并不是什么恶劣的种族，只是正常的亚特兰蒂斯居民。”
拉甘挺直了腰，将两手放上桌面，郑重其事地做出了这样的保证。我忘记了喝水，复杂的情绪在我心头交杂，让我说不出自己此刻究竟在想什么，是何种心情。妈妈率先开口回应了他：“你是与正义联盟并肩作战的少年小队的一员，我们相信你不是坏孩子。但同样地，你还很年轻，而我们对失而复得的女儿难免会抱有过度保护的心思。我们欢迎客人来访，但以后，就算不走正门，也先和我们打个招呼，好吗？我不知道亚特兰蒂斯的习惯是什么，但在我们国家，悄无声息地钻窗户进屋可算不上礼貌的行为。”
“这……这得怪我。我根本没说你们俩在家。”我咣地放下杯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插嘴的地方。“这也是拉甘第一次来拜访，下次我会好好告诉你们的。”
“那就交给你了，小辛。”爸爸意味深长地朝我点点头，抬头瞥向了钟表。
——快十点了。
“我该回去了。”拉甘犹豫片刻，说道。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我送你回家。”
“你怎么送？拉甘不是住在瞭望塔吗？”妈妈给了我灵魂一击。
“……我自有小队的方法。”
……
事实上，我能做的也只有迅速穿戴好，带拉甘来到走廊，然后尝试呼叫球球。
虽然以前一直在翻窗的事已经被知道了，但我还是做不到在父母注视下光明正大地把自己关回卧室。
幸运的是，球球避风的地方并不远，不一会儿她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并熟练地停靠在窗外。我拍拍她的车头，恳请道：“送我们回瞭望塔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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