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洗漱后,卫长缨和李星回随意饮用一些莲子汤,便匆匆赶往尚书府。
小珠用丝绸扎了一朵大红花,绑在骐骥的脖颈上,她对马没什么认识,也不知骐骥是用钱也买不到的名种,心里觉得用一匹马作为回门礼未免太轻了,因此把骐骥装扮得隆重些,想那李元青也不会嫌礼轻。
卫长缨刚从马车下来,便见街角尽头三匹黑色骏马套着马车狂奔而来,路上行人纷纷闪躲,听得吁的一声,那三匹马便停在尚书府门前。
朱律扶着卫长绡下马车,卫长绡今日梳着堕马髻,金钗斜插,耳上缀着明月珰,比出阁前多了几分妩媚,身段更显妖娆。
她手中捧着一只精致的银朱色木盒,盒面上雕刻着各种祥云,云中一只金凤展翅。
“二妹,二妹夫。”卫长缨打了招呼。
李星回向朱律拱手,朱律也拱手回礼。
“二妹,二妹夫。”
“大阿姊,大姊夫。”
卫长绡溜了卫长缨一眼,卫长缨只是简单地把发丝束在腰间,并未戴发饰,便连脂粉也未敷,可看起来她像着了妆似的。
“哼!她就仗着眉眼天生比别人明艳,觉得不着妆也能艳压别人。”
卫长绡腹诽,又去瞧李星回,李星回提着一只柳枝编成的篮子,篮子点缀着一些五颜六色的鲜花,篮中放着几样新鲜蔬果。
“大姊夫,今日可是回门,你就拿一些蔬果是不是太吝啬?你可是响当当的长安侯,还有大阿姊,这刚嫁人心就不向着娘家了。”卫长绡嘲讽。
卫长缨笑了笑,道:“二妹,这新鲜蔬果可是直接从地里摘的,要去得早才能买到。”
卫长绡长长地哦了一声,讽刺味更明显。
朱律咳了一声,道:“大姊夫,恭喜!听说前日陛下亲临长安侯府,给你和大大阿姊作傧相,并与姊夫痛饮,实在是令弟好生羡慕。”
昨日清晨,昭元帝驾临长安侯府作傧相,与李星回把酒言欢,早就传遍宫中,自然也就传到文武百官的耳中。
朱律又是嫉妒又是气,李星回不过是个北狄降臣,对大周无半分功勋,昭元帝给他作傧相未免是太抬举他。
卫长绡听闻更怒火中烧,昭元帝好歹是她的亲舅舅,不来饮外甥女的喜酒也就罢了,偏去给卫长缨长脸。
听朱律提起,卫长绡心中妒意翻滚,道:“这份殊荣确实难得,所以大阿姊和大姊夫迫不及待地向外宣告,此时全京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妹,你误会了,我和你大姊夫并未告知任何一人。”
昭元帝亲临长安侯府,但天威难测,荣辱旦夕之间,卫长缨也没放在心上,自不会向外说。
“大阿姊,没必要否认,换作是我,我也一样。”卫长绡一口咬定是卫长缨说出去,反正不可能是昭元帝自己向外透露吧。
正说着,大门前出现一男一女,正是卫长绫和王琅琊。
卫长绫梳着灵蛇髻,两颊梨涡隐现,比往日更活泼灵动,她走动起来裙下生风,看样子这两三日过得很舒心。
“我就说你们怎么还不到,原来你们在门前说话,有什么话不能进去说吗?非得一个个杵在大门口说。”
卫长绫和王琅琊夫妇来得最早,早同卫尊寒喧一阵,见他们不来便要出来瞧,刚到门前就看到几人在说什么,她离得远也没听清。
“说什么说给我听听。”
忽然卫长绫瞧到李星回篮中的蔬果,瞪大眼道:“大姊夫,你别说这篮蔬果就是你和大阿姊的回门礼?”
不等李星回回应,卫长绫身畔的王琅琊便笑道:“长绫,你误会了,大姊夫和大阿姊的回门礼比咱俩的墨山王砚可贵重得多。”
原来王琅琊早就看到那匹挂红的骐骥,他门阀士族出生,对于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无不知晓,深知骐骥的珍贵和稀少。见到骐骥披红,便知李星回要将这匹马作为回门礼送给卫尊。
他挑选的回门礼墨山王砚乃是祖上王凤翔所用的砚盘,这王凤翔在两三百年前可是当世大家,凡是文人雅客、达官贵族都以得到他的墨宝为荣,甚至王凤翔所使用过的物品也堪比珍宝。
但这匹世间罕有的骐骥一出,其他再贵重的礼也如同鱼眼珠了。
“就这篮蔬果比得上咱们的墨山王砚?”卫长绫还不明白。
卫长绡白了王琅琊一眼,那日送聘礼时王琅琊就帮着李星回,此时肯定又是帮他转圜。“咱们这三妹夫的嘴可是舌灿莲花,说什么都好听。”
“呵呵!”王琅琊拍了拍卫长绫的肩膀,伸手一指道:“长绫,你看那匹骐骥。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朱律先满怀嫉妒,心事重重,未及察觉,现王琅琊一指他便知晓了。
卫长绡怒意暗生,她精心挑选的十粒东海珍珠是珍珠中上品,一粒有手指头大小,十粒一般大,实为罕见,现在却不及这匹马。
“三妹夫,大姊夫是北狄人,北狄多名马,这骐骥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泥土不值钱之物。”
她言语中还是嘲讽李星回将不值钱之物当作回门礼。
“你们还不进来?”
大门前人影一闪,众人定睛看去,这次来的是张击衣。
一袭石青色襕袍,腰间蹀躞带悬挂着青光剑,更衬他腰如束素,颜如春山,轻易便将众男子都给比下去。
“阿兄。”卫长缨面含微笑。
“长缨。”张击衣向她走来,他打量卫长缨,才这两三日卫长缨神清气爽,面色红润,光艳夺人。“进去吧,叔父他们等急了。”
“嗯。阿郎,我们进去见阿爷阿娘。”
一行人踏入尚书府,唯张击衣走在最后,发出一声轻叹。
今日天气晴好,莺飞蝶舞,园中桃李正值芳菲之时,莫若在这花荫之下品尝美酒,家人团聚,因此卫尊便令下人在花园中铺设食案和毡毯。
当然卫尊还有自己的小心思,那日三位女婿送聘礼,卫尊自觉没能将他们压下一头,便想再试才一次,以好彰显自己作为老岳父的才干。
女婿太强了,老岳父若不能压着他们一头,日后在他们面前就无老岳父威严。
卫尊精心准备了绝活,只待众女婿展示才艺后他便出来压轴献艺。
众人到了花园拿出回门礼,李元青见到卫长绡的十粒东海珍珠喜不自胜,连声夸赞朱律。
卫尊不太喜,王琅琊送的墨山王砚比较合他的心意,但李星回送的骐骥最为珍贵。
马是好马,但卫尊不太敢收,整个大周也就昭元帝有一匹骐骥,若自己也有骐骥,岂不是和昭元帝并肩。他便有打算,明日便将骐骥献给昭元帝,只说此等宝马不敢私有。
卫尊对三个女婿都赞赏了一番,便令他们落座。
因三个女儿都嫁了人,卫尊对排位又考量过,仍是他与李元青坐上首,左右各置两张长板足案。张击衣是阿兄,独坐左侧第一位,右侧第一则是李星回和卫长缨并坐。
左侧第二位是朱律与卫长绡,右侧第二位是王琅琊和卫长绫。
婢女们奉上酒菜和果品糕点,因饮用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李元青拿出一套和田白玉碗用来盛酒。
玉碗质地青白色,外壁雕刻有云雷纹,内壁则是山水纹,碗底錾以龙纹,当斟满葡萄酒后,葡萄酒映着玉碗的颜色如琥珀一样清透。
从外壁看,雷在乌云中爆发;从内壁看,波涛在山间奔腾;从碗底看,巨龙畅游苍海。
玉碗配葡萄酒,这才是长公主的排面。
菜品荤素搭配,鲈鱼羹、生羊脍、炰鳖脍鲤、烤乳鸽、蒸茄子等,另有几样甜点如酥山、酪樱桃、透花糍等,粥有胡麻粥。
李元青先令伶人歌舞,这是一支《兰陵王破阵曲》舞,场势恢宏,众人看得十分起劲。
“这舞编排得不行。”李元青故意找了借口,令伶人中途退下,此时便好试众女婿的才干。“此时无歌舞助兴,三位郎子随意。”
李元青向下首的张击衣打了个眼色,张击衣心领神会,起身道:“既然阿娘不中意这些歌舞,那儿便展示幻术。”
其实,李元青早向张击衣通了气,回门宴上要展示才艺,当然李元青还派人送信给自己的两个女儿,以免她俩被卫长缨压一头。
不过李元青叮嘱女儿不要告诉她们的夫婿,在李元青的心中,自己的夫婿要压住女婿们才好,不然就是自己的夫婿不如女儿的夫婿。
当然李元青失算了,女儿嫁出去自然向着自家的夫婿,并没有向着自己的阿爷,早早就说出来。
王琅琊本来想通知李星回,但转而一想自己是真的看轻李星回,凭李星回的能力,他必能完美解决。
因此,今日除了卫长缨和李星回不知情,其他人都是有备而来。
张击衣走到场中,向众人拱手,他抽出腰间的青玉剑,先演练了一套剑法。
“未有所长。”
李元青笑道,伸手拿起案台上的葡萄酒向张击衣泼去,眼见酒要溅到张击衣的衣衫,张击衣的手势一变,将剑光使得密不透风,那酒进入剑光后突然变成绚烂的烟花。
众人惊叹不已,忽见一条青色的巨龙从烟花中飞窜而起,它在花阴中遨游,飞过众人的食案,看得众人目瞪口呆,直疑不在人间。
眨眼间青龙消失不见,一只吊睛白额大虎出现在场中,它仰头一声嚎叫,天动地摇,食案上的碗盘被震得咣咣当当地响个不停。
“长缨,我是看错了吗?”李星回没见过幻术,只怀疑自己看错。
“是迷幻术,我们看到的都是幻觉。”卫长缨解释。
大周开国之期便有无数西域胡人来到京畿,他们擅长幻术表演,并以此赚取打赏钱。
张击衣十多岁时就向胡人学习幻术,他极有天份,没多久就将幻术练得炉火纯青,譬如飞天入地,各种变幻,简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学会幻术后张击衣便没了兴趣,将这项技艺扔到一旁不再练习。
张击衣的幻术演练一盏茶的工夫,一会满天花雨,一会群兽出动,只见最后一朵烟花熄灭后,天地一片黑暗,然后陡地光明万丈,便再见张击衣立于场中,脸色如常,风流倜傥。
“好好好!”李元青率先鼓起掌。
众人也都纷纷鼓掌叫好。
张击衣坐回位子上,端起玉碗将葡萄酒一饮而尽。
既然张击衣已经抛砖引玉,王琅琊起了身,道:“岳父岳母,子婿也愿助兴。”上回他表演剑舞,此次必须来个新的。
在张击衣表演幻术时,王琅琊便对卫长绫低语,令婢女取来了琴。
他抚了一支琴曲,琴声高雅,时如清泉幽咽,时如狂风怒吼,萧萧树林震颤。
众人皆未听过此曲,一时都听住了。
待王琅琊抚完琴曲后,卫尊问道:“三郎子,你抚的是何曲?为何我从未听过。”
士族上流人士皆精习六艺,而卫尊又是其中佼佼者,他未听过的琴曲甚少,也可以说是没有。
“是《杀生》。”
顿时卫尊大吃一惊,《杀生》是百多年前著名琴师钟离月所编的琴曲,因钟离月误杀元妻被判斩刑,他在受刑前弹奏此曲,并命名为《杀生》。
据闻在场听琴曲的人无不伤感落泪,请求行刑官留下钟离月一命,但不料钟离月自己去撞刽子手的大刀,血流满地时,他还抱着琴,抚出《杀生》的三句尾音。
至此,《杀生》成了绝响,再无人听到此曲。
王琅琊见众人惊讶,便道:“此曲乃是钟离月大师与先祖合创,只是一直未传世,不过《杀生》的三句尾音是确确实实成了绝响,无人知晓。”
卫尊和李元青对视了一眼,王琅琊有此《杀生》一曲,便就高出张击衣的幻术。
“阿爷,阿娘,我和二阿姊跳一支绿腰舞。”卫长绫笑得很甜。
卫家三个娘子都擅舞,但若两人起舞定比单人好看,因此卫长绫才要和卫长绡一起合跳绿腰舞。况且这支绿腰舞,她俩也合作过多次,也无须事先排练。
“好。”卫长绡马上应下来。
卫长绡摘了一枝桃花,卫长绫则摘了一枝梨花,两人舞姿轻柔,这支绿腰舞自然赢得众人喝彩,但卫尊看来仍是比《杀生》曲要逊色几分。
接下来是朱律,他自知王琅琊的《杀生》曲为上,便随意吹了一支箫曲,无甚惊人之处。
箫声一落,众人饮了一回酒,就要看李星回。
在朱律吹箫时,卫长缨也令人取来弓箭。
“可要看大阿姊和大姊夫的。”卫长绫拍掌笑,她心中极是开心,王琅琊凭《杀生》曲足以赢众人,不管李星回表演什么都无忌于事。“不过还有阿爷,阿娘定希望阿爷能赢。”
李星回单手握弓走到场中,众人便以为他要射箭,直道他没有才艺可展示。
“岳父岳母,子婿以射箭舞略表心意。”
众人这才明白他是要起舞,不过中原的舞蹈以女人跳者为多,少见男人跳舞,因此倍感稀奇。
这时,卫长缨向王琅琊借来琴,她凝望场中的李星回,那像骄阳一样夺目耀眼,只要有人靠近他,也会成为耀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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