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九号楼(三)
倘若真去试想一下,有这样一片湖水连最细微的风和波纹都没有,也看不见一条鱼一根水草,平滑得就是一面镜子……那是多么的诡异。
多么的可怕。
想到这里,少女的颤抖也无可奈何地变得明显起来。
“这个问题也不是多了不得,”年轻人淡淡地说着,“既然你这么害怕,那我不回答也行。”
话音刚落,便见少女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虽然幅度不大,但也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
他轻轻勾起唇角,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这个哥哥,是不是做得很好?”他问。
少女勉强地从鼻子里挤出声音:“嗯。”
“真乖。”他摸摸她的头,动作非常温柔,“你也是个很好的妹妹。”
忽然又问:“你还想你的另一个哥哥吗?”
少女的眉尖陡然一蹙,实在没有防备他会这么问。脸上本能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很快还是强行地压制下去,只是淡淡地又嗯一声。
年轻人便也嗯一声:“其实我也挺想着他的。”想起少女还不知道的事,便又勾了一下唇角,“我们总有一天能够一家团圆的。”
手掌下的头颅传来一阵微弱的颤抖。他看见少女用略带茫然的惊恐眼神看着他。
他便又将唇边的微笑扩大一些,安抚似地说:“放心吧,我会找到雷诺的。”
汪辉把车子直直地开到桃园新村九号楼下,才嘎的一声停住。来的路上,梁家安的房门号也被问出来。四个人一下车,汪辉便第一个向楼上冲去。雷诺有意走在最后,紧紧盯住在前面走得有些踌躇的梁家安和女人。梁家安的脸色还是不好看,总给人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默默地四处打量,嘴巴却抿得死紧。这叔嫂两人都是满怀心事,又互相刻意保持距离。
“这就是你家?”汪辉很不耐烦地冲着梁家安挥挥手,“快点儿!”
梁家安却依旧慢吞吞地走过去,在身上摸出钥匙。汪辉实在等不下去,一把从他手里抓过钥匙,三两下就打开房门。
房里的东西很少,摆放得很整齐。客厅里正对着大门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月历,月历下是一张小小的简易饭桌,几张凳子全塞在桌肚里。一间卧室在南面,厨房和卫生间都在北面,三扇门都关着。桃园新村是第一批小区,在八十年代也曾火爆过,面积虽小,结构还是相当合理的。
汪辉站在客厅中心略略一转,用食指在饭桌上轻轻一蹭,便是一层灰。抬头再看月历,已经是去年的月历了,还停在11月3日那一张。
“你去年11月3日就不在这里住了?”汪辉问。
梁家安顿时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肩膀一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掩饰得很不成功地道:“住还是住的,只是住得少点儿。”
汪辉当即毫不留情地拆穿:“哼哼,”他把沾了灰尘的指头伸向梁家安,“灰都这么厚了,你怎么住的?”不是他说,就是像他这么不讲究的老光棍,也不可能饭桌上积这么厚的灰。别的地方还有可能……
梁家安说不出来了。
汪辉:“你都不住这儿了,还把我们往这儿带?”
梁家安就硬着头皮,还按照之前的话说到底:“偶尔也回来住的。”
汪辉:“你现在住哪儿?”故意又补一句,“我是说经常住的地方。”
梁家安困窘地抿抿嘴唇,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在哼:“回公司宿舍住了。”
汪辉又问女人:“你们一直以为他住在公司宿舍?”
女人:“是呀。”她左张右望了一遍,这也是她第一次来。
汪辉:“你们都不知道他在这里住过?”
女人摇摇头。
汪辉实在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皱着眉头将卧室门打开,门锁上一层灰,里面的东西也一样是少而整齐。一张单人床,还有一架衣柜。单人床的被褥都揭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衣柜里空空如也。
回头去看梁家安,一口气问道:“你什么时候住在这里的?住了多久?怎么又不住了?”
“去年夏天起,在这里住了两个来月,”梁家安模糊地回答,“离公司有点儿远,还是不方便,所以又回宿舍了。”
现在的汪辉可没那么容易打发了:“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还有钥匙?这房子是你租的吧?”
梁家安低着个头:“当时租了半年,说好一次缴清房租,可以免掉一个月的押金,但要是提前搬走,也不会退租金。”
“这都行。”汪辉一皱眉头,“半年,那不是快到期了?”
梁家安:“嗯,还有一个月吧。”
汪辉:“你怎么不转租出去?房东不肯退租,你可以从新租客那里拿回房租啊?房东不见得连这也不愿意,他又没损失的。”
梁家安:“没时间。”
汪辉不相信:“就算你在嘉信吧,保安也能有这么忙?”
梁家安顿时局促起来,脸上有点儿红。
雷诺在后面道:“我听潇潇说,你经常帮同事们代班?”
梁家安微微一怔,看一眼雷诺,便又匆匆地低下头:“嗯。有了时间,我还要回店里帮忙……”越说声音越小。
汪辉无声地笑了笑。有的时候别人老欺负你,也是因为你好欺负。
四个人从卧室里出来,再将厨房和卫生间一一打开看过。厨房里菜刀和砧板都蒙上一层灰,几只碗碟、几双筷子都收在柜子里,还挺干净的。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都被拿走了,连肥皂盒也没剩下,梳洗台上空荡荡的一片。
没什么异常。
汪辉有点儿失望地站在客厅。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他挠挠后脑勺开始绕圈子,从卧室又晃到厨房,再晃到卫生间。确实有一种不对劲儿,可他就是说不上来。
“怎么没有镜子?”
一听到雷诺的声音,汪辉就有猛拍大腿的冲动。
“对啊,镜子呢?”他问梁家安。
谁家里还能没镜子?就算是个单身男人,用不着打扮,那正正衣冠、刮个胡子总还是要的吧?没镜子多不方便。
梁家安神色一动,低低地道:“原来卫生间里是有一面镜子的,后来不小心打碎了。”
汪辉:“碎了你没再买一个?”
梁家安抿抿嘴唇,眼睛不由自主地微微转到别处:“因为已经要搬回宿舍了,所以就算了。”
汪辉撮撮嘴,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统共就这么大一间房,很快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梁家安没有送汪辉他们下楼,只送出门口,就将门关上了。
汪辉连楼梯都还没下,不悦地转头瞪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再转头一看雷诺,雷诺也一样盯着那扇门,感觉到他的视线,便也看向他。汪辉现在有一肚子的话想跟雷诺说,但碍于还有女人在场,只得先吞回去。
回到车上,女人忽然说还是想回家一趟,收拾几件衣服。
汪辉一面开动车子,一面微皱起眉头:“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你亲戚跟你身量差不多,可以穿她的衣服吗?”
女人不甚客气地道:“怎么说那也是别人的衣服,两三天还可以。”反过头来将他一军,“你能保证两三天就能让我回家?”
认识女人这么多年,她嘴巴厉害也不是头一天知道。
汪辉顿时被她堵得一怔。这还真不是两三天就能完的事。
一硬过后,又是一软,女人马上又换上一种商量、讨好的口气,并且还软软地喊他一声:“小汪兄弟,你看,我就去拿两件衣服,马上就出来。”
汪辉一时没作声。
雷诺看他的脸色,似乎是有些被那一声小汪兄弟喊动。这也难怪他。怎么说也是认识了好几年的老熟人。哪一次去,女人不都是极热络地招待。就在今天中午,汪辉还嫂子嫂子地叫着。
只是这时候,女人还这样叫汪辉,故意便是一定的,但是真情还是假意?或是真情假意皆有,只是各占几分,那就难说了。
这样想着,雷诺不由得更用心地去看女人。
女人脸上显露出一些哀凄的神色,红着眼睛声带哭腔:“实话跟你说吧,我哪有什么娘家亲戚。就真有,出了这种事,我还好意思去吗?”
汪辉怔怔地问:“那你去哪儿?”
女人长长地叹一口气:“不过找个小旅馆,偷偷摸摸地住一段日子吧!”说着,竟真流下泪来,“想想我也真是命苦。遭他这些年的罪还不够,竟然……”捂着嘴又哭起来,“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了!”
这回雷诺看得出来,是真说到伤心处了。
汪辉听得更是老大不忍。其实他也未必全然被她蒙住。怎么说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刑警,跟着林建军学不来也看得来。他所吃亏的,不过就因为自己是个讲情义的人。
这叔嫂俩,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一个只要想讲总能讲得出来,还能真真假假、翻出许多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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