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尾声3 寻找中(下)
但是现在,一切仍然只是白费。
而且,她再也没有王牌了。
车外,交警将病历还给年轻人,多问一句:“前面坐着的那个人是谁?”
年轻人很自然地先道一声谢谢,将病历收起来:“那是我们的表姐,这几天帮忙照顾我妹妹累坏了,”一脸的抱歉那么诚恳,“夜里起来好几遍看我妹妹,这不着凉了,有点儿发烧。我本来叫她留在家里好好睡一觉,她不放心,一定要跟来。出门的时候吃了两片药,这会儿睡着了。”
交警便点了点头。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红灯早转成了绿灯,前面的车开走了,空在那里。后面的车有人着急地按响了喇叭。再后面,远远的,有警笛在响。
可能是有紧急情况,得赶紧疏通道路。
交警便连忙后退一步,朝年轻人挥了挥手。
年轻人再次道了一声:“谢谢。”便赶紧钻回车里。
女人也跟着打了一声招呼:“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交警点点头,只用手势示意他们快走。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开了出去,这条路又畅通起来。
然而交警等了一会儿,并没有见到警车开过来,警笛声都听不见了。大概是刻不容缓,看这边堵着,就赶紧改道了吧?
于是,他回到交叉路口中心,继续指挥来往车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太阳渐渐升到了正中,又渐渐向西移去。落下西山时,就和旭日东升时一样,都是一个滚圆、明亮的桔红色火球。
谭晓敏再次醒来时,正好看到年轻人站在整片的落地窗前,西照的斜阳在他身上烫了一层葡萄酒一般令人迷醉的琥珀色。黑色的头发闪着点点碎金,纤长的脖子微微仰起,整个侧脸呈现出天鹅一般安静而秀丽的弧度。
谭晓敏眯着眼睛默默地看着,有那么一刻,真心觉得他不像是尘世中的凡人。
也许是感觉到她的视线,年轻人轻轻转头,琥珀色光芒笼罩下的脸没有一丝表情,益发显得他仿佛是一个不知七情六欲的精灵。
“你醒了。”
通透的音质就像上好的水晶在敲击,依旧没有高低起伏,感觉不出任何情绪的色彩。
他慢慢地向谭晓敏走来。随着距离的拉近,瘦削的身体显得越来越高大,终于像一道强有力的阴影停驻在谭晓敏的眼前,遮去了最后的光明。
“新家不错吧。”他坐在床头。
谭晓敏望着他:“雷曼呢?”
年轻人:“在隔壁。一直都在哭,刚刚睡着了。”
谭晓敏不由得心口一窒。对雷曼来说会是多么可怕的打击,可在年轻人道来,也不过如此简单。
谭晓敏:“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年轻人:“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基于对你们的了解,做出了一些预测而已。如果预测成功,我的计划正好可以应对。如果不成功,那就更好,反正也没有损失。不过,也有在我预测之外的事,我倒真没发现她的腿能动了。幸好,我也有备用计划。”
谭晓敏苦笑:“你是说那个女人?”
年轻人:“嗯。”
谭晓敏:“其实你大可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既然你早就料到我们会有此一搏,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扼杀在萌芽状态?”
年轻人:“你也是个成功的生意人,高风险高回报,你一定懂。”
“马戏团的小象常年戴着脚镣拴在木桩上,它每天都只能在脚镣所及的范围走来走去。等到它成年以后,即使拿掉脚镣,没有主人的允许,它也依然会乖乖地待在那个范围内。”
“关住一个人很容易,但是让他再也没有逃跑的想法才更好。”
谭晓敏:“她是人。”
年轻人:“人也是一种动物。”
谭晓敏:“……就算都是动物,动物和动物也是不一样的。”
年轻人:“好吧,那就换一个例子。二战的时候,曾经出现过这样的现象。有些集中营即使大门敞开,只有很少的兵力在把守,也不会有人逃跑。这足以说明,同样的道理在人身上也是成立的。”
谭晓敏无言以对。无言到深处,心中只有掺杂着惶恐的怜悯,怜悯雷曼,也怜悯自己,怜悯所有被年轻人玩弄于指掌之间的人。
“这次你没有让我失望,我真得谢谢你。”年轻人有条不紊地说着,看见谭晓敏怕冷似地颤动了一下肩膀,还帮她掖了掖被子,“如果没有你,雷曼不会这么早就暴露她已经能走路了。”
“并不是她能沉得住气,而是她会继续地犹豫,继续地等待,然而又一直不肯死心。直到某一天,真会让她碰到一个更为合适的机会……”
“她就是这种类型,看起来很容易动摇,但又很难彻底动摇。就像小草一样,随便什么风一吹,就会东倒西歪,可一旦风停了,它又会继续生长。”
“但是现在,她不会了。”
“她一直隐瞒自己可以走路的事,就是想当成最后一项资本,留着哪一天可以再次一博,但是现在她已经知道没用了。”
谭晓敏听得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她自以为可以救雷曼,其实却成了年轻人的帮凶。
内疚和后悔不停地撕扯着她的心脏,鼻腔里的酸涩刺激得眼前模糊起来。
“你觉得对不起雷曼吗?”年轻人问。
谭晓敏默然地抿着嘴唇。
年轻人用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花:“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知道我会有备用计划。换成谁,都会想不到连那个姑娘都是来帮我的。”
谭晓敏的眼前,再次浮现那张年轻漂亮的脸。是呀,谁会想到呢?现在回头去想,当她出现在年轻人的车窗边,笑得那么自然、甚至还带有一丝羞怯,这会是面对陌生人的笑容吗?
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静默了好一会儿,谭晓敏才勉强忍回泪水:“想不到连她都是你‘寻找中’的人。”
年轻人:“她不是。”
谭晓敏微露惊讶。
年轻人:“她真以为只是来帮我搬家的。我跟她说我妹妹有精神病,一见到陌生人就会有严重的攻击行为,所以只好请她一路上跟在我们后面。她一口就答应了。”
谭晓敏眼睑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她一路都跟着我们?”
年轻人:“从上环城路以后,她就跟着了。你们都没有发现。”
谭晓敏:“……”
年轻人:“她只是我普通生活里的朋友。”
谭晓敏怔住了。这个答案意外极了。
两三秒后,她不禁呵地笑起来:“你是说正常吧?一个人要是连正常的生活和交往都没有,那岂不是太可疑了?”
年轻人无意于纠结到底是普通,还是正常:“随便吧。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这个。”
谭晓敏无声地怀疑。
年轻人:“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需要普通生活的。我想知道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
一片混沌中,谭晓敏好像抓到了一丝光亮。
“所以,你才会变成雷曼的哥哥?”她问。
年轻人:“她比较特别。她和雷诺对我来说都很特别。”
谭晓敏:“你知道雷诺?”
年轻人:“如果你只是以血缘关系来划分,那么我们只是陌生人。但是,我们之间其实有比血缘更深刻坚固的羁绊。”
谭晓敏迷惑极了。
年轻人:“如果没有他们的父亲,就不会有我。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的父亲创造了我,也可以等同于是我的父亲。”
谭晓敏听着这诡异的逻辑,只觉得好不容易抓到的那一丝光亮又被混沌吞噬了。
“你是打算,一直这样留下雷曼吗?”至少她要先肯定雷曼不会有性命之忧。
年轻人:“如果你是担心我会杀她的话,那你可以放心了,我不会。”
谭晓敏:“你是在等雷诺有一天找到你?”
年轻人:“嗯,很期待。我想看看他能做出什么事来,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谭晓敏看着他端整、平板的面容,好像在客观地叙述自己决定要研究的一个课题一样。尽管他的模样并不狰狞,神情也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却让她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凉意。没错,不是暴风雪那样凌厉如刀的寒意,更像是潺潺溪水一般的泠泠凉意,纤细无声地浸润到你的身体里,等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凉透了。
这可能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一种邪恶。
听起来会像一个悖论,但恐怕年轻人最大的邪恶便在于,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有意地出于邪恶。在他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邪恶。
一个人,如果不知道什么是邪恶的话,那真没有事情是不敢做的。
谭晓敏有些胆战心寒,看着年轻人的视线也因此而变得游移。她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才哑着声音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了。”
年轻人:“也许吧,总要试一试。这也是一个挺好的实验。”
谭晓敏:“你连自己都可以当作实验品?”
年轻人:“只要有必要,当然可以。”
“好好休息吧。”年轻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今天的‘一千零一夜’,我也很满意。恭喜你,又可以多活一天。”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完全不见了。窗外亮着点点灯光,看着缤纷艳丽,却只是黑夜里的点缀,丝毫不能照亮眼前的黑暗。
褪去梦幻的琥珀色光芒,年轻人完美地和黑暗融为一体。
年轻人来到书房,打开电脑。在海都市的新闻网页上略略一搜,就出现了天香苑事件的视频。完整视频有三分五十一秒,拍摄角度很低,差不多在一个成年人的髋部。很明显,是偷拍的。穿过前面两个人的空隙,晃动的镜头里出现了梁家宽,还有雷诺——他刚刚从梁家宽的手上替换下罗潇潇。
这个视频刚被爆到网上,他就已经看过了。但他还是想再看一遍。
他看着满脸是血,连眼睛都肿了一只的雷诺,是如何地辱骂梁家宽,如何地故意激怒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碎尸魔”。
梁家宽很快就中了雷诺的圈套。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碎尸魔也好,录音师也好,他们的脑子都不太好使。硬要给他们一些赞美,他们应该算是技术上还过得去。
很快,他觉得最有价值的部分到了。
梁家宽被一枪打中,雷诺像一头凶悍的野兽闪电一样扑倒他。梁家宽还在负隅顽抗,雷诺一拳又一拳,又快又狠地打在他的脸上。很快,梁家宽便皮开肉绽,额头、眼角那一块红通通的,几条又粗又长的血流一直挂到鼻子上、耳朵里。其他警察赶紧上来抱住雷诺,想要把他拉开,但雷诺还是冲过去又狠狠地补了一拳。最后一拳使出了他全部的力气,即使镜头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到有血珠飞溅出来。
雷诺喘着气被架开了。
视频只拍到这里。
年轻人将镜头定格在那一幕。毕竟是偷拍的,也不是专业的摄像机,雷诺自始至终也没有一个正脸。但是他被架开的时候,无疑还在死死地瞪着梁家宽。
年轻人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整个网页关掉。
然后,他打开了OICQ,将自己的名字“寻找中”一字一字地删掉。
这个名字不合适了。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最想找到的目标。
应该改成什么好呢?
有了。年轻人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名字,灵巧纤长的手指弹琴一样在键盘上舞动,不紧不慢地打出崭新的三个字。
创,造,者。
这个名字一用,就用了九年。
现在是2009年。他清楚地记得九年前的这一天,他为自己改了名字。
那时也如现在一样,是一个夜晚。太阳早已收起了所有的光辉,只有黑夜静悄悄地盘踞在整个人间。
他一个人站在电梯里,红色的数字在慢慢地跳动。电梯门光滑的金属内壁像一张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英挺了许多的容颜。他毕竟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
当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他表情柔和地踏入走廊。九年的时间,不仅让这张脸上的五官变得更为成熟,还有这张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为自然。
一股淡淡的消毒药水味飘荡在整个楼层。走廊里很安静,偶尔碰到一两个医护人员,但是谁也没有注意他。他就像任意一个前来探望病人的亲友,拎着一只漂亮果篮。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间病房。
他看到杨忠泽悄悄地走出来,烟瘾难耐地点起一根烟,匆匆地向洗手间走去。
等那个魁梧的身影消失,他便行云流水一般地飘进了那间病房。
病房里的灯开着,雷诺双眼紧闭地躺在病床上。雪白的灯光,雪白的被褥,连他的脸色都一样的雪白。他似乎在做什么噩梦,连眉头都紧锁着,薄薄眼皮下的眼球在不停地颤动。
他猫一样,无声地走到雷诺的床前,将果篮放好。他就像一个满心关怀的兄长,仔仔细细地看着雷诺,甚至还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雷诺的脸,然后俯下身去,祈祷一般地在雷诺脸颊旁耳语。
“快起来吧,我最亲爱的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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