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阁楼外忽然响起声音，人声鼎沸络绎不绝。拉着牛车的鬼商人卸下草料后车轱辘再次转动起来，摊贩已经开始叫喊，鬼市迎来夜晚最热闹的时刻。
奚兰时听着外面嘈杂的声响，向着女鬼掌柜微屈行礼，做出大家闺秀的模样。
“掌柜先生，可否将钥匙给我们了？”
女鬼掌柜颔首道：“自然。”
她将钥匙递上，随即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兰时姑娘，若是以后有需要，随时可来寻我。”
奚兰时回道：“谢掌柜先生，往后便打扰了。”
女鬼掌柜走到沈绾春跟前继续道：“你…你当真执意要等他？我也帮你留意了，他尚不在人间。
你何处去寻他？即使你攒了万贯家财，赎身轮回，没有他的踪迹，你便不要再等他了。”
沈绾春愁眉，眼神没了神韵，低头看向别处小声回道：“死也寻的。”
奚兰时见她面露难色，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从裁缝店老板，再到女鬼掌柜，她一路听来估摸着能猜测一些。只是只字片语，未能得知全貌。沈绾春既然不说，她也无法开口去问。
“绾春，你累了。我们回去罢，我想了个好法子，想跟你商讨商讨。”
沈绾春一听，连连点头：“好。”
俩人跨过门坎，站在阁楼栏杆旁将鬼市街道一览无遗，秀丽风光尽收眼底。
远处群山环抱，清冷的弯月高高挂起。时有小鬼飘在空中，或有小妖显出原形攀附在那些如同行尸走肉的干尸上。
沈绾春转头问道：“兰时，你想飞吗？”
奚兰时道：“我也能飞起来？”
沈绾春笑着说道：“来，我牵着你！”
她拉起奚兰时的手，一脚踏上栏杆，向上跃起。奚兰时踉跄，被一股力量包围着，身体被抬了起来。
她害怕的抱住沈绾春的腰喊道：“绾春！我恐高啊！”
沈绾春道：“恐高是什么？”
奚兰时大声惨叫：“啊！”她将脸埋在沈绾春的衣衫。“绾春，我害怕！”
沈绾春带着她跳到房檐上道：“兰时，我们做鬼的，怎么能害怕高呢？你看下面！他们都能飞起来。”
奚兰时摇摇头，不松手：“可…可我只是半只鬼。”
片刻，上方传来沈绾春的笑声，少女清甜的声音响起，不再像从前一样沙哑。
沈绾春抬头，见她俏皮可爱，如同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她终于笑了，以为她会因为那掌柜先生的话情绪消沉，这会一闹，居然把沈绾春逗笑了。
奚兰时一把抱住她，拍着她的背道：“你真像我在那个世界的妹妹，我希望以后你也要笑得像现在一样天真烂漫。”
“那个世界？”沈绾春顿道。“你生前有姊妹吗？据我所知，你是丞相府唯一的嫡女。”
奚兰时道：“是…我是说若我有一个亲妹妹，也要像你这般可爱的。”
俩人相谈甚欢，仿佛多年不见的亲人一见如故。
翌日，午时。
沈绾春带着奚兰时又回到了裁缝店，取了衣裳打算前往相欢楼。
奚兰时看着小莹躲在角落，似乎很害怕她样子。她分明记得前几日来，她给自己量身时是与她亲近的。
虽然有点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离开裁缝店后，鬼老板立刻将门关了起来。
奚兰时看着身后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
沈绾春抱着衣裳欢喜不已，这个样式果然好看，显然没听进去奚兰时的话。
“肯定是见鬼了，这儿哪里都是鬼。你先别管他们，快将新衣裳穿上给我看看。”她抬手施法，将衣裳递给她。
这个款式是流苏长裙，蓝色轻纱披帛，手工刺绣的云纹，工艺精湛不比人间的差。
奚兰时道：“好看！”
一身新衣衬得她风姿绰约，有清水出芙蓉之色。
沉侵在喜悦里的俩人想也没想，依旧向着相欢楼走去。谁料天边忽然阴云密布，红光占满了整个地府上空，一时暗了下来。
奚兰时问道：“那是什么？”
沈绾春道：“那是府君的册子，许是替他办事，咱们最好避开他。”
“为何要避开他？”
沈绾春行走速度变快，抬袖遮住脑袋道：“我与他有过节，万一要是被他发现我在这儿，定要下来向我讨债。”
“哦…”
转眼间，她们已绕过街道，走进了相欢楼。白日里鬼魅不多，更多的是些妖灵化身的人。
刚进酒馆的那一刻起，有鬼和妖就开始窃窃私语。
“喂！看见没！就是她！”
“蓝色衣裳的那个就是酆都大帝的心上人！”
“噢…听说他们已经私定终身了。”
“什么？已经在一起了？”
“是呀，昨日我还听闻这聘礼就是送她相欢楼。以后她就是掌柜老板娘了！”
“啊？那阿柔掌柜怎么办？”
“阿柔掌柜喜欢府君这么多年，如今却被一个外来女子占了先机，实在惋惜！”
“一点风声都没有，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谁先喜欢谁，如何将府君大人哄到手的？我们竟然都不知！会不会是…生米煮成熟饭？他们早就…”
沈绾春狠狠咳嗽一声，四周立即没了声。
“我竟没想到现在已经传得如此离奇，想必册子今日突然来这里，应该是听到了这些流言。府君大人莫不是…也来了？”
奚兰时惊道：“不…不会吧？我那日也并未说我们…不是…我和他有什么啊。再说，我可不喜欢什么酆都大帝，我看过他的画像，与他本人一点也不符合。可知那也一定是骗人的表象，你们都说他脾气暴躁，阴晴不定。我才不喜欢这种类型的，我的理想型，正是那翩翩公子，少年英俊，温文儒雅的郎君。”
话音刚落，酒馆阴风惨惨，扑通一声木门被推开。
四周卷起一阵黑色烟雾，惹得众妖鬼呛声。
沈绾春挡在奚兰时身前，喊道：“糟了！册子来了。”
一团云状黑影飞进酒馆，绕着她俩转了几圈。酒馆老板已经吓得腿软躲在了柜台下，酒也打翻在地。
几只小鬼绕到柱子后，哆嗦起来。
奚兰时抬眼望着黑影，不经咽了口唾沫。
这下完了，她也不过是那日一时没想到如何对付酒馆老板才编了谎话诓骗他们。如今他身边的人来了，定是要讨回公道，将她打入血海。
沈绾春道：“你来…做什么？”
册子并未开口，而是径直朝奚兰时的方向飞了去。
沈绾春呼道：“有话好好说！你可千万别伤着她！你我恩怨，找我报仇就是！我不就是那日骗了你，你当真不肯放过我？”
册子停顿，黑雾化形，似血盆大口，朝着她们吼了一声，这比猛兽还要凶狠。
奚兰时道：“不就是传个绯闻吗？你！你家主子有仇找我便是，别误会了绾春！”她拉开沈绾春，仰头与那远黑雾对视。
册子后退一步，相隔两尺。就当奚兰时以为册子要攻击她时，那册子突然蹿了出去。
红光退去，册子飞向了阁楼之上。他停在檐上，从黑雾里出来，伸展画卷，悬空而进。
阁楼里焚了香，坐于窗边有一男子，背对着他。身姿挺拔，轩然霞举，剑眉星眸。一身玄色青云袍，腰佩玉玲珑令牌，执笔坐于桌案前，缓缓抒写。
“回来了？”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听清楚了吗？”
册子浮在空中，回道：“听清楚了！”
“她…怎么说？”
“她…”册子停顿下来。
他的笔也停顿下来，侧耳仔细听着。
册子化成人身，抹了抹额前的碎发道：“说了很多，府君大人要听那些？是开铺子还是那些传言？”
墨水滴在笔尖，他手指微屈，缓缓道：“先说铺子。”
册子坐在他面前，两手压在桌案上，激动回道：“府君！她把你送给她的珠钗步摇那些个玩意儿全都给阿柔了！还将…将骨笛也押出去了。我原以为她就说说而已，没曾想她真的要开什么铺子，还跟孟婆搞什么义结金兰姐妹情谊，逢人就说是她们是龟什么龟的，也听不懂。现下住在奈何桥的竹林小院儿里。”
墨水滴下，在纸上晕开许久，一笔未落。
册子越说越激动，衣袖蹭着画纸都揉皱了。他笑嘻嘻的看着府君眨眼睛道：“嘿嘿，府君大人。不过有一说一，咱们家穗穗可真有眼光，一来就选了全鬼市最好的楼阁。往后她或许真的将生意做起来了，有了金钱元宝，会不会就看不上你了呀？”
握笔的手越捏越紧，他盯着桌案上被揉皱的画纸啧了一声。
“要我说也是，穗穗那么好看。心地善良，聪慧可爱，要是我！我…”
笔落在桌上，墨洒了一滩。
册子张开嘴，目光终于投向画纸，画中是山水风光，青山绿水，溪石林间，鸟雀啁啾。见被自己揉了一团黑糊糊的，他尴尬的收回手，咬住自己的舌头。
意识到自己闯祸，他立即抢话又道：“传言说府君大人倾心于她，说要送她铺子哄她欢心。还说你们…已经…”
“已经…什么？”
“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私定终身！”
他放下笔，冷峻的脸上有了一丝变化，两耳微红，不好意思似的。
“果真这么说的？”
册子点点头：“是啊，都这么说的！那天晚上以后都传开了，什么你倾慕她，她却看不上你。方才还讲她喜欢儒雅风流的世家公子，你只能单相思了！”
“我单相思？”
沉默一会儿，他站起身：“我…单相思。哼哼。”他轻轻笑了。
册子看着堂堂府君大人一脸痴笑，知道他已无药可救，立即说道：“府君，那还去人间守穗穗吗？”
酆都大帝转身，伸手一勾，那画便腾空飞出。
“去。”他卷起画纸，随即消失不见。
阁楼空无一人，只留一缕青烟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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