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鬼市传言酆都大帝单相思，说他无暇顾及地府差事，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因不得见那小娘子，相思成疾，唯有写信寄托情怀。
后者，又传那小娘子在相欢楼开了间面馆，闲暇时还去奈何桥揽客。不仅味道鲜美，还有许多是没见过的汤面，很是稀奇，惹了一众小鬼去看。
渐渐地，他们的流言蜚语传得越来越快，愈发违背事实。
这日，奚兰时将刚醒好的面团拿出来，揉了一会儿便开始切面。
她挽起袖口，看着锅中沸水，沉思前世，这几日进相欢楼，总会在脑海里闪出画面。
沈绾春今日着了一件鹅黄嫩绿色系的长裙，梳了发髻，扎起两条小辫子，远看像十六七的少女一般。
她抱着一叠盘子走过来，放在一旁问道：“兰时，虽说近日营收不少，可都是你卖的阳春面，两钱一碗，一日卖二十余碗，是比从前我卖得多。可我那转世汤，还是没人敢喝。要是再这样下去，地府滞留的鬼可越来越多。身在其职，却不能尽职尽力，府君若是知道了我这差事做得如此不好，定要罚我金钱元宝！”
奚兰时拍拍面团，抓了一把面粉洒在案上道：“你那日说半年未曾卖出一碗？”
沈绾春迟疑道：“也不是一碗…”
“几碗？”
“一、二…五六碗吧。”
“半年五碗？”
“嗯…”
奚兰时用力锤在面团上：“无妨！”她将面条揉搓，拉成长条放进锅中。“即使他们不喝你的转世汤也能轮回转世，只不过在转世时受点苦，那些不愿忘却前世记忆的鬼，一定是不想再轮回做人，对生已经没有了执念。所以并不是你的转世汤有问题，问题在于他们自己。”
沈绾春道：“那要如何解决？”
奚兰时想了想问道：“如今是几月了？”
沈绾春推开阁楼窗户回道：“已过清明半月，地府也有四季，只是不大明显。在这里生与死相对，生者少见，那些树木花草就更是这样。”
她想，一直做阳春面已然单调，想要生意红火，得变着花样做。虽说地府面粉不缺，可新鲜食材和清泉水却没有。若要面好，汤也好，非得食材好才行。
地府四季轮回不比人间，想要获取新鲜瓜果蔬菜，靠每年七月半只能坐吃山空喝西北风。既然不能依靠鬼市，不如自己种菜自给自足来得自在。
待土地开垦出来，日作而息，去人间集市换些种子即可。
有了这样的想法，奚兰时又问道：“鬼差勾魂，一般是由黑白无常两位先生来引路吗？”
沈绾春点头：“是的，他们兄弟二人整日在人间四处奔波，虽有十六位判官大人，但勾魂使者却只有两人。”她顿了一下，忽地想起什么又道：“兰时，你的三魂还在外边儿！我把这给忘了，你是不是想找回三魂，寻找生前记忆？”
奚兰时捞起面条放进碗中，撒了一把葱花道：“我昨日总觉得心口绞痛，自打进相欢楼以来，次数越来越频繁。再者，我们所用食材已经消耗殆尽，我想去人间…种些瓜果蔬菜和黍米稻子。寻一座青山，泉水。这样一来，咱们面馆就不愁食材供应，二来我也想找回生前记忆。”
沈绾春端起竹盘，将阳春面放置在上面：“既然如此，那便去做。有我在，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还有，你那汤我也想了个法子。”奚兰时转身将空碗拿出来。“我们可以改良转世汤，给它安上一个“忘却红尘”的噱头。凡是鬼者，来我们店可享有优惠，两钱的面我们就卖它一钱。只要买转世汤，往后子子孙孙死了都享有这个好处。阳春面原先是两钱，如果买了转世汤，阳春面就只需一钱，以此类推。重点推销“忘却红尘”，给它改头换面，换个名字。帮他们了结心愿，送去转世。”
沈绾春听得云里雾里，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只有些词语听不懂，想着她是书香门第，学识见闻广博，不禁对奚兰时另眼相看。
既然已经拿定主意，两人商量好后奚兰时便准备动身前往地府大门。
相欢楼的面馆，暂时由沈绾春一人打理。
走过垂柳摇曳的小道，黑水河流淌在蜿蜒曲折之中。她一步一步走得快，路上偶尔遇上些小鬼，见了她纷纷投向目光。
就在绕过小道拐角处时，听得一阵簌簌声，从枯死的灌木丛里滚出一个圆球形状的东西。一直滚，顺着她的方向滚来。
待近处仔细一瞧，滚落在她脚边的竟然是一截骷髅头。空洞的眼眶里爬出一条长虫，密密麻麻向外扑。
奚兰时吓得惊慌失措，一阵头皮发麻，转身撒腿就跑。
刚转身就撞到了一个宽阔的胸怀，她抬手捂住自己的鼻子，痛苦地唔了声。
随即睁开眼，眼前是一具干瘪的尸体，无头也无手。那尸体身着素色衣袍，袍上似被水泡了许久，褪色成灰暗的图案，依稀可辨那分明是刺绣的百鸟图。
想必这人生前做得一官半职，也算是富贵人家。
转眼，那尸体冲着奚兰时扑去，伸出衣袖将她缠住，脖颈处冒着黑烟，刺鼻的恶臭从里面散发出来。
她不会法术，也不会飞。
遇上这等难缠的恶鬼，她根本无法脱身。
沈绾春说过，鬼有善恶，无头鬼更不能与之对话，若是开口大喊谁能救她？更何况她有半人的身躯，一旦对话发出声音，无头尸就会取下她的头颅放在自己头上占为己有。
她被缠住肩膀，嘴里又不能言语。只好伸手一边扯开袖子，一边推开无头尸。奈何力量悬殊，那袖子即将缠上她的脖颈。
奚兰时面色惨白，想着自己还未查清生前死因，现在还要被地府的恶鬼霸占身体便气不打一出来。
要是自己不变得强大，就永远要受欺负。
于是她低头看了眼地上那骷髅头，一脚将头踢飞，又一拳打到那冒出黑烟的脖颈处。
好在她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时看着电视上学了些功夫，这一拳好歹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这无头尸肯定有弱点，既然他是为了寻新的头颅，那旧的头颅肯定在找到新的之前尤为重要。现下奚兰时将他的头一脚踢了出去，无头尸一定会为了救那颗骷髅头而放松缠绕她脖颈的袖子。
只见那头颅越滚越远，撞击在石板上发出“咯咯”的响声。
果不其然，无头尸听见后松了一些劲儿。
趁此机会，奚兰时又给了他脖颈一拳，抬头从发髻里拔出簪子，插进脖颈黑烟处。
刹那间，黑烟处冒出一股腥臭的绿水，四溅开来。
奚兰时被扔在地上，洁白的脸上沾满了绿色汁液。那无头尸发了狂，势要朝她攻去。
这时，天际变幻。殷红色的卷云似乎要落下来一般，河道两旁盛开妖冶的花，仿佛那日她去往酆都大帝的宫殿时，一声断肠琵琶声，一簇绿色萤火的光，阴暗又朦胧。
她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数万只萤火将她包裹。一团黑雾扑向无头尸，伴随一阵撕裂声，那尸体炸裂开来。
奚兰时心跳加快，急促的喘着粗气。接着，她落入一个怀抱。宽大的袖袍挡了她的眼，这人浑身散发出淡淡焚香的味道。
只听耳旁响起一声：“别怕。”
他牵着奚兰时的袖口慢慢落下，直至她平稳的站在路面。
奚兰时转身，他立即向后退了一尺。黑雾扑腾着在她四周，看起来十分兴奋。
来人正是和她在地府鬼市传流言的酆都大帝，那街上的话本子都写到他们私下相会连孩子都有了。如此类的流言，甚多。
奚兰时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只好扑通一声跪下喊道：“兰时多谢府君相救，来生愿做牛做马报答府君大人！”
册子跟在她身旁，立在她的肩头忽然开口：“府君救了你，你该报恩才是，你尚未有来生，来生如何报？”
这团黑雾居然开口讲话了，她偏头看向黑雾，想着它与沈绾春还有过节，只好应答：“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只”她停顿了会，想着面馆那实在拿不出手的阳春面。
救头恩情，请他吃碗面会不会太寒酸了？
册子忽然跳起，飞到酆都大帝身旁，大声叫道：“你若是要以身相许！也也可！”
以身相许？
奚兰时抬起头，盯着眼前那人。这皮相着实生得好看，鬼能幻化，这地府神官也能幻化，明明画卷上酆都大帝的前世是不好看的。可现在这个酆都大帝，生得俊朗，眼若星辰，君子如风。特别是今日还着了一身青白儒袍，确有温文淡雅的气质。似第一次见时，不大相同。
虽有流言，也是从她口中说出。救她头颅一命，当真要以身相许？
奚兰时回道：“府君的救命恩情，唯有美食回报。若是府君大人不嫌弃，小女子做碗面条给您尝尝？”
她见册子飞到他的肩上，他眼神柔和，似乎想过来扶她起来。
踌躇半会儿，他看向册子：“去。”
话毕，册子从黑雾里钻了出来，展开画卷化成人形。身高约七尺，头戴发冠，神色熠熠生辉。仿佛少年活泼开朗，无忧无虑的模样。
他走过来扶起奚兰时道：“兰时姑娘快起来，我家府君大人应了你的恩情，你带路便是。”
奚兰时拂袖，正经道：“谢府君大人！”
她腿软了，站起来时踉跄几步。册子急忙搀扶她，又恐与她有肌肤之亲，又怕身后的主子看见饶不了自己，便将一只手变成卷轴给奚兰时借力。
她飞不得，又恐高。原先打算过奈何桥往地府大门去人间寻找荒山开垦田地，路上遇见这一档子事儿，只好推迟了打算。
三人一前一后走在小道上，路边淌过河水，七七八八堆着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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