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塔内的烛火已经全部熄灭,只剩下香炉中的灵力火焰仍在闪烁,狂风肆虐,无数冤魂亡灵疯了似的尖啸哭嚎,想要冲破桎梏挣脱出塔。
进来后便没再听见那震耳欲聋的钟声。
“上仙,你来了。”
了妄睁开浑浊的眼,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神态平和,朝着陆归云的方向笑了一下。
有陆归云留在香炉里的灵力,那些躁动的怨煞不敢靠近龛台,坐在龛台前的了妄便成了这场乱流中唯一静止的暴风眼。
陆归云稳步上前:“不是说可以撑三天么。”
“是贫僧自己不想撑了,”了妄说,“归云上仙不也正好要来了结此事么?这座寺庙发生的点点滴滴……贫僧都能感知到。”
陆归云点点头:“那就废话不多说了,我要怎么做?”
“龛台上有贫僧的灵位,归云上仙用天枢剑破坏它时将灵力释出,镇静奚家亡魂就好。剩下的,就由贫僧来完成。”
陆归云这才看见龛台香炉后方多了一块灵牌。
灵牌上没有法号、没有身份,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江楚客。
动手前,陆归云多问了一句:“有什么需要我带出去的话么?”
了妄浑白的眼珠动了动,望向紧闭的塔门。
短暂的数秒沉默里,他嘴唇翕张几次,像是有很多话想说,最终从手中变出一只纸做的小信鸽。
陆归云伸手,信鸽扑棱着翅膀停在他掌心。
“便烦请上仙将此物送到她手中。”
陆归云应了声好,不再迟疑,剑尖直直贯穿灵牌!
释出的灵力起初凌厉,以绝对的威压镇静万千尖啸,等到悲号渐弱,便又如一阵煦风,拂过一排排的奚家灵位,抚平躁动。
了妄阖眼,捻动佛珠,口中低低地诵起佛经。
裂纹在写着“江楚客”三字的灵牌上逐渐扩散,金光裹挟着经文从裂纹中逸散而出,平和的暖意顺着剑身而上,将陆归云笼罩其中。
两种灵力逐渐合二为一,无数的经文在塔内结成梵阵。
诵经的声音逐渐远去,陆归云闭上眼,终于能从那些混乱的悲号中听清一些声音。
“昭元帝害我奚家族人……”
“死不瞑目……我死不瞑目!”
“我要昭元帝王朝倾塌!我要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
后来,这些撕心的冤鸣变成了呜咽哭泣,马蹄与刀刃破空的声音从远处来,陆归云听见模糊而尖细的人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汀白奚家制煞器,谋害天子,包藏祸心,折损国运,经查当属实,朕惊痛万分,愤不能平,即刻下诏,毁其煞器,灭九族,斩立决,钦此——”
“当——”
钟声再响。
所有的声音顷刻间潮水般远去,天地寂静。不过两秒,又有街市喧嚣涨潮涌来。
陆归云睁开眼,周遭已经变了个样。
眼前的繁华市井和他记忆中的重叠在一起,虽然不是同一条街,但大差不差,是他最熟悉的时代。然而一低头,他身上穿着的还是现代的衣裤。
行人经过,商摊叫卖,他站在大街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这时他右手边的包子铺发生了争执。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突然从角落里跑出来,从老板正打开给别的客人装包子的屉笼里抓起一个转身就要跑。但周边都是大人,老板一声吆喝之下,瘦小的男孩儿很快被捉住。
“放开我!”
“哪家的贼小子,还学会偷东西了!”
温热的包子掉在地上,裹着满地灰尘滚到陆归云脚边。
陆归云顿了顿,也不知道自己碰不碰得到,但下意识地弯了腰。
一只手抢在了他前面,将包子捡起来。
那是双女子的手,只不过略有些粗糙,翻过来时还能看见指腹有一层老茧。
“这么闹,出什么事了?”
“琴姑!”
奚琴拍了拍包子上的灰,尽管发型衣着和现在截然不同,但面容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在这一片显然颇有名望,一发话,吵闹立刻停了。
“琴姑,这贼小子偷东西,”抓着男孩儿的人说,“不知哪来的小乞丐。”
男孩儿还在挣扎,但他瘦骨嶙峋,哪敌得过大人的强壮,小胳膊小细腿仿佛再用力些都能捏断。
“前几日城中涌进来一批流民,现下官府正四处找呢,这小家伙面生,估摸着也是流民之一,饿了好些时日,”奚琴上下打量着脏兮兮的男孩儿,看向包子铺老板,“他偷了几个包子?”
老板忙道:“就一个。”
奚琴颔首,付给他包子钱。
“琴姑?这……”
“包子钱我替他付了,人给我罢,我安置他。”
男孩儿却并不太情愿,一头乱发也不知多久没打理过,警惕的目光从遮挡半脸的发间露出来,盯在奚琴脸上。
奚琴并不在意,冲他笑笑,红唇弯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走罢,我不会害你。”
直到她领着男孩儿走远,身后仍有议论声说着“还是琴姑心善”“琴姑是大善人啊”……
陆归云抬脚跟上去。
小乞丐被带回了奚家。
这不是奚琴第一回捡人回来,奚家上下人口一百零八,并不全是本家人,少说三十几口人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被接纳到奚家来的。然而饶是姓氏不同,在奚家却没有本外之分,大家如真正的亲人般相处。
奚琴捡回新人的消息转瞬就传遍了整个奚家,有事没事的都放下手中的活儿轮番前来围观。
奚琴哭笑不得:“你们这么闲?”
“琴姑,你这又是从哪儿捡回来的孩子啊?”
奚琴:“就从街上,大抵是西岭国破后逃难出来的流民,小小年纪怪可怜的,你们可别吓着他。”
西岭国破……
熟悉的字眼吸引了陆归云的注意,没记错的话,郎却山曾说过他的母家陆家就在西岭国。
陆归云并不知道现在的年份是什么时候,不过郎却山提起陆家时没有说到西岭国破的事情,说明此时的时间距离陆家出事应该过去很久了。
他正想着,奚琴身后的屋门打开,已经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男孩儿被扶着肩膀推出来。
由于长期的流亡,就算收拾干净了,他脸色也是一种不健康的黝黑蜡黄,身上没几两肉,衣服显得空荡荡的。但好歹比来时能看了。
“你叫什么名字?”奚琴问。
在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确实没有恶意之后,男孩儿已经放下警惕,此刻却有些被门外乌泱泱的架势吓到,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江楚客,”他无措地舔了舔干涩的唇,“我叫江楚客。”
奚家人丁从一百零八涨到一百零九。
多了一个人、一口饭,奚家的日常并没有多大改变,倒是更多了些乐子。
江楚客成了奚家年纪最小的孩子,他刚来时瘦瘦小小的,大伙儿每天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给他塞吃的。
“阿楚,多吃点,这个有营养。”
“小阿楚,后厨给你熬了银耳莲子羹,记得去喝哦。”
“阿楚,走,阿姐带你出去逛市集,买好吃的!就去那家包子铺!那老板上次还问我呢,说你最近怎么都不去他那儿买包子啦……”
“阿楚……”
……
在这样热情投喂下,江楚客的身体很快好起来。面色由黄转白,日渐红润,身上的肉也越来越扎实,连个子都肉眼可见地窜得快了。不出几年,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竹竿儿转眼已是翩翩少年郎。
而他也跟着有根骨的奚家人开始修炼。
他根骨不错,连奚琴都夸过。他本想拜奚琴为师,但被拒绝了。奚琴说奚家没有什么师徒等级的划分,她虽是家主,却也并非高谁一等,因而她更喜欢听别人叫她“琴姑”。
“我可以领你入门,不过奚家并非以自身修炼为主,而是冶灵锻器。你若想潜心修炼,往高出走,我可以送你去其他门派修行。”奚琴说。
江楚客望她片刻,终是摇了摇头:“那便算了。”
奚琴道:“又不是要将你从奚家除名,无论去哪儿,只要你愿意,这里永远是你的故土。”
江楚客仍是摇头:“我跟着您便好。”
奚琴一愣,半开玩笑道:“跟着我做什么,学打铁么?”
“我可以学。”
“可别了小祖宗,你这细皮嫩肉的,要是烫着哪儿他们该一窝蜂来闹我了。”
“……”
这件事不了了之。
江楚客不紧不慢地跟着奚家其他人修炼,一年其实见不到奚琴几次面。奚琴只给有缘人铸剑,没有有缘人的时候她也不是能安分待在家的人,时常天南海北地游历,寻找各种能用于锻器的珍惜材料。
奚琴不在家时,江楚客若是修为进涨,便会用灵力将写满自己近况感悟的纸张变成个小小信鸽,让它飞去奚琴房间的窗台上停驻。
次数多了,每回路过看见的奚家人都要笑话他。
“阿楚,又在给琴姑写信呢?”
“你这信传不出去也没用啊,要我说还不如写给我,我现在就能看,还能给你回信。”
江楚客置若罔闻,仍孜孜不倦地往奚琴窗台送鸽子。
于是奚琴回来的时候,等着她的是满窗台歪着脑袋瞅她的纸信鸽。
奚琴:“……”
奚琴好气又好笑,把人揪过来教训一番:“有什么话,等我回来说不行么?”
少年乖巧地立着,又是一段时日过去,他的身高已然快赶上奚琴。他道:“当时高兴,便想赶紧告诉您。”
后来奚琴再出门,如果在某一个地方落脚多待几日,便会用灵力传信回来报平安。江楚客便顺着那灵气传回信鸽。
又过两年,江楚客转眼已是十六岁。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
这一年春,奚琴游历回来,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老和尚,众人称他无念大师。无念大师早已隐居大落谷多年,这次出山是亲自来请奚琴打一根法杖。
而这天,媒人也踏进了奚家宅邸。
诚然,修仙者在年岁上已不能同寻常人相提并论,寻常人家的说媒结亲自然也就不适用。修士通常更直接奔放些,也没有那么多讲究,看中哪家哪派的人,直接问就是,若是对方也心有所动,那便结为道侣;若是无意,也大可拒绝。
但此番来奚家说媒的并不是修士门派,而是汀白城内的寻常人家。
江楚客来到奚家不过数年,外人并不知道他修仙,而这些年,“江小公子”在城内可谓是赫赫有名。提起江楚客,谁不说一句“和琴姑一样的小善人”。
这样人善面俊的江小善人,自然有不少姑娘芳心暗许。
但这媒人来说媒,却不是说江楚客的媒。
而是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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