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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奚琴回来的时候,江楚客正在替奚琴修建院前的花枝。

        某位奚家兄弟跑过来叫他:“阿楚,别剪了,琴姑回来了。走,看热闹去。”

        江楚客放下花剪:“热闹?”

        “是啊!”那位奚家兄弟勾过他的脖子,带着他往外走,“你知道咱城里那个姓李的媒婆罢?闲着没事就爱城东城西地跑媒,上到六十岁,下到六岁,路过两条狗她都恨不得把人家凑一对儿。”

        “她来奚家说媒了?”

        “可不是,你猜她说媒的对象是谁?”

        不等江楚客搭茬,那奚家兄弟神秘一笑,压低声音说:“咱们琴姑!”

        ……

        “琴姑,那小城主上回一睹您的芳容,可谓是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啊,这不,一听说您回来了,赶紧托我过来与你说说,”媒婆笑眯眯地道,“小城主你也知道,两年前上任,别人都说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小城主这火啊一直烧到现在都没带停的,瞧这两年咱们的生活,是越来越安稳啦,他体恤百姓,又亲切热心,更别说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给他呀……”

        江楚客进门匆匆,连门都没敲,顿时打断了媒婆的话。

        那位奚家兄弟跟在他身后:“你跑什么……”

        奚琴像是见到救星,脸上的无奈还没来得及收起,装模作样地啐:“没见有客么,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没规矩。”

        听见她的声音,江楚客攥紧的拳头松开一点。

        李媒婆却是一拍大腿,更来劲了:“哎呀,江小公子!今儿是什么吉星高照的日子,快来快来,择日不如撞日,喜事儿啊咱一块儿给它定了!”

        奚琴微微蹙眉:“李姨,他就不用了,他还小,不着急娶妻。”

        “不小不小,江小公子今年十六了罢?人生大事宜早不宜晚的呀,咱城内年轻漂亮又满腹诗书的才女可不少,就比如城东头王家的千金,端的是能歌善舞,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写诗作赋样样精通。您这段时日不在城内不知道,你随便问个人,谁不知道王家千金心系咱们江小公子呀……”

        李媒婆说起来就没个完,从奚琴说到江楚客身上,又从江楚客那儿绕回来,非说什么“双喜临门”。

        本着来者是客,奚琴不好粗鲁打断,待她说累了才道:“李姨,你也知道,我和寻常姑娘不同,我对姻缘命理都讲究一个‘缘’字。您的一片好心我们就心领了,这亲事还请您转告城主,奚琴与他并不般配。”

        李媒婆又是一顿劝,最终还是铩羽而归。

        待她一走,拽着江楚客在一旁听了许久的奚家兄弟嬉笑道:“琴姑,好多年没见哪个媒婆来给你说媒了,想当初三天两头的就有媒婆登门……这小城主眼光还真好。”

        奚琴好气又好笑:“呿。”

        “以前经常有人来说媒么?”一直沉默的江楚客忽然出声。

        “那可不!咱们琴姑虽说谈吐举止同一般人家的姑娘不一样,但人美心善,可多人巴巴地瞅着她呢,这当中可还不乏女子。不过我们琴姑连着几次将媒婆拒之门外后,这些人便消停了。也就这李媒婆,不知收了那新城主多少银子……”

        江楚客目光落在奚琴脸上,身侧的手又蜷起。

        奚琴:“行了行了,当着我面儿嚼舌根,真是我平时对你们太好,不把我这家主放在眼里了?”

        那奚家兄弟嬉皮笑脸地赔不是。

        这时江楚客突然问:“那以后呢?”

        奚琴不解地看过来。

        “你……不成亲么?”

        最先笑出来的是那奚家兄弟:“小阿楚,可好久没听你问这么孩子气的问题了,怎么像是不希望自己寡妇娘亲再嫁似的,真是可爱得紧。”

        奚琴也笑了,边笑边骂他:“臭小子说谁寡妇呢。”

        奚琴又说:“成不成亲的……我都说了,一切看缘分。至少目前可没什么男人能入你琴姑我的眼。”

        奚家兄弟:“那是,咱们琴姑是谁,要娶你,还得先经过我们奚家上下的考验!我们都看不上的,琴姑可就更看不上了。”

        这句话奚琴倒没反驳。

        江楚客却笑不出来。

        他是奚琴捡回来的孩子,在所有人的眼里,他对奚琴不过是雏鸟的依赖喜爱,就像许多被奚琴带回来的奚家人一样。

        奚琴也是如此。她带回过那么多的可怜人,习惯了他们对她的依赖,并不觉得有谁是特殊的。江楚客和他们并无不同。

        这天江楚客夜不能寐。

        他踩着月色在奚家宅邸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也许是想去找奚琴说什么,也许只是想清醒一下头脑。

        直到他转到祠堂前。

        祠堂供奉着亡故的奚家人的灵位,此时烛影摇晃,一位老和尚坐在其中,正捻着佛珠念经。

        江楚客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无念大师喜静,住在奚家最偏僻的一处院落里,江楚客之听人说起过,白天并未见过他。

        他只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不知无念大师在此,晚辈唐突了。”

        无念和蔼地一笑:“这位小施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今夜在此相遇便是有缘,不如坐下听贫僧诵经片刻,平心静气。”

        无念并不打听他的烦心事,江楚客略一迟疑,在他身边坐下了。

        心中的躁动郁结在无念平静轻缓的诵念声中竟真的渐渐平息。

        末了,无念若有所思地看他片刻,道:“施主天性平和,心怀功德,颇有慧根,与贫僧有缘。不知是否愿入贫僧门下,随贫僧静心修行?”

        江楚客一愣:“大师的意思是……要我出家么?”

        无念微微一笑:“并未强求,亦可同常人一般,不过随贫僧修炼心性而已。”

        说不清这是好是坏,江楚客不知如何作答,无念却也不逼迫他,只说缘分不可强求,若是江楚客愿意,在自己离开前可随时来找他。

        可江楚客回屋后更睡不着了。

        他翻来覆去,陆归云只是个旁观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推测他的烦心事里大概又多了个无念。

        天快亮时江楚客才睡着,阖眼前口中自言自语地呢喃:“缘分不可强求……”

        奚琴打发走了李媒婆,可这装媒事却没结束。

        第二日,一箱东西被送来奚家,全是铸剑锻器需要的各种材料。送礼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一天才托媒婆来过的那位小城主。

        小城主虽小,却也已是弱冠之年,两年前来此地任汀白城主。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将此地治理得是愈发安定繁华。他本人无半点架子,没有政务缠身时便喜欢在城内四处闲逛,东家长西家短地同人闲话家常,非常热心。听闻江楚客“江小善人”的名声后还来过奚家,说是想同这位小善人结交个朋友。

        江楚客同他算是君子之交。

        这箱子礼物不仅是小城主送的,还是他亲自送来的。

        他说,昨日托媒婆来本意是不想太唐突,但思前想后,觉得登门拜访才更有诚意。而后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颗珠石,是奚琴找了许久的一件稀少材料。

        小城主笑起来有两颗酒窝,登时显得那张白净的脸多了几分笨拙的稚气:“听闻琴姑寻此物许久,便想起我从前偶然间得到过此物。这是我的一点见面礼,还请琴姑笑纳。”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一般女子若是得到此番对待,怕是又惊又喜。

        可琴姑不是一般女子。

        她以待客之道对小城主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然后说:“多谢城主抬爱,请恕我拒绝。”

        不等小城主说话,她又道:“不知昨日李媒婆是如何同城主说的,不过无妨,我便当面同城主说清楚好了。结亲看缘,而我认为我与城主之间并无此缘,我暂且也无心嫁娶之事,还请城主收回赠礼。”

        她顿了顿,看向小城主手中的那颗珠石:“不过此物难寻,我确实需要,城主若是肯割爱,给个价格罢。”

        奚琴是很拎得清的人,对方带着某种目的赠礼,她不要。

        但是东西都送到眼前来了,公平地交易她不会拒绝。

        那小城主也有趣,还真开了个合适的价格将东西卖给了奚琴。至于那一大箱子东西,其实不是什么难找的材料,奚琴不要,他便怎么带来的,怎么带走了。

        江楚客在一旁看完全程,暗暗松了口气。

        人走后,他安静地收拾着茶具,像是下了什么决定。

        “琴姑,”他唤,“昨夜我在祠堂遇见了无念大师,他说……”

        “你大晚上不睡觉跑祠堂去做什么?”奚琴说,“他说什么了?”

        “他问我,是否愿意入他门下,随他修行。”

        奚琴撇茶的动作一顿,诧异地问出和他昨夜一样的问题:“你要出家?!”

        江楚客轻声应:“嗯。”应完,他抬眼悄悄地打量奚琴的反应。

        奚琴先是怔愣片刻,而后露出沉思的神色。

        少年眸色渐沉,端着茶盘的手微微收紧。

        “无念大师可从未收过徒……”奚琴拧眉沉吟,“他真这么说了?”

        江楚客:“他说我与他有缘。”

        奚琴一时无言。

        江楚客慢吞吞地收捡茶具,茶杯来来回回地被他收起来又放回去。

        “你……”奚琴看着他重重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你若是想好了,愿意的话,我不会拦你。”

        茶盘猛然一晃。

        “啪”“啪”。

        两个茶杯从失去平衡的茶盘中滑落,碎落在地。

        奚琴吓了一跳:“怎么这么不小心。”

        却不是真的责备他,抬手用术法将两个茶杯恢复原样。

        江楚客呆滞在原地,像是不敢相信耳中所闻:“可是……出家人不是要断红尘么?若是这样,我便不是奚家人了……”

        奚琴也半是伤感,仍是对他笑了一下:“话虽如此……可我们要当你是自家人,别人也管不了呀。我不是说过么,无论你去哪儿,奚家永远是你的故土。何况你要想好好修炼,早日登天,这是个十分难求的机遇。”

        江楚客看着她,眼眶蓦地红了。

        他努力咽下喉间的哽咽:“琴姑,你……舍得我么?”

        “不舍得啊,怎么会舍得,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突然说要出家……”奚琴的苦笑中带着一些释怀,“可我也说了,你若是自己想好了、自己愿意……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拦你。”

        若说试探是一场赌局。

        江楚客已赌输了。

        当夜,江楚客再次来到祠堂。

        无念看着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若是皈依我佛,往后便不可再打诳语了。”

        “……晚辈知错。”

        无念摇头:“何错之有?人难成佛,便是难斩七情,难断六欲,如若人人可轻易做到,又何来佛圣一说?”

        “阿弥陀佛,”老和尚目光平和,笑了笑,“施主又如何不知,七情六欲本就是一段修行?”

        奚琴没有将那天的谈话告诉别人,她说她看得出江楚客还在犹豫,如果让大家知道了,指不定怎么闹他,她不希望江楚客做出的决定受到谁的干扰,无论最后他是否跟无念走,都应该出自本心。

        “其实……我还挺欣慰的,”奚琴说,“你长大了,可以作主自己人生了。”

        江楚客没有作答。

        又过两日,那小城主再次登门拜访。

        这次是来同奚琴正儿八经做生意的。他又寻到些铸剑的材料,虽不至上回的珠石那般稀少珍贵,却也是平日里不多见的。

        生意上门,奚琴自然不会拒绝。何况这小城主此次从头到尾都十分克己守礼,没有逾越半步,仿佛那日的提亲不过梦一场。

        可只有江楚客看得懂他掩在礼数下的无声倾心。

        奚琴和城主的往来愈发密切。

        江楚客也每夜都去无念大师那儿听经,有时他看着屋内有说有笑的两人,总觉得自己离奚琴越来越远。

        又是数日过去,无念的法杖终于打好。

        这意味着,他该离开了。

        这天,小城主约奚琴去他府上,说是寻到一种极其稀有的材料,不便来回转移,请她去看看,若是需要再带回奚家。

        奚琴去了。

        江楚客等到入夜,都没等回她。

        “阿楚,还在等琴姑呢?”那位奚家兄弟在他身边坐下,一把揽住他的肩,“你呀也该长大点了,我小时候等我娘都没这么等,你这样子,日后若是琴姑和城主真的成亲了,你总不会还扒着她裙角不让她嫁吧?”

        江楚客垂眸:“谁说他们会成亲?”

        “是没人说,但我们都觉得琴姑这回搞不好真有点那心思,你看她最近,对城主笑容都变多了……唉,不过这小城主,该说不说,性子倒是活泼得紧,总有些新奇的想法,做事还懂分寸,我要是女子,我也动心。”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

        那奚家兄弟正说着话,天边划过一道雷闪。

        “走了走了,回屋,这天儿马上就要落雨了,要真落大雨,我估摸这琴姑也不会回来了。”

        “她会法术,不会淋湿。”江楚客说。

        “嘶——你这榆木脑袋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她要是不回来,那肯定是自己想留在那儿啊!”

        “……”

        这夜果然落下暴雨。

        屋外电闪雷鸣,倾盆的雨像是要将这人世淹没一般。

        奚琴一夜未归。

        翌日,暴雨将歇,无念也准备启程了。他没有同谁提前说,也并不想引谁注目,独自从后门离开。

        江楚客便等在后门。

        他肩上背着简单的行李,面色平静,合掌一拜:“还请无念大师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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