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浮光掠影

当她进到咖啡馆里，再一次隔着咖啡厅的桌子坐在了他的面前时，刘玉庄做好了再次面对她那种沉默的准备。

        “我想听你说说几天前带彭地去北京游玩的情形。”刘玉庄开门见山。

        说完，他就将目光移到了远处。他以为，接下来会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可以用来品味她的沉默了。“怎么？”没想到她回应得很快，一边调整着沙发的靠垫，一边询问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先告诉我当时的情形，都发生了什么？”刘玉庄只有收回遐思与视线。

        她向走过来的女招待要了柠檬水。视线转回来，但并不看他。“我们是周末去的，他还要上学，只呆了两天。”她迟疑着，但却不是在努力回忆什么的表情。“我带他去了故宫，嗯，还有长城。”

        “你们住在哪儿？”

        “当然是酒店了。怎么？”

        “在北京，没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应该没有。”

        “那就是有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件事情。”

        “说说。”

        “为什么！”她终于忍耐不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他。“玉庄你干嘛揪住这个问题不放？难道彭地会在北京？昨天葛侦探还告诉了我，他们清查了这几天的交通信息，没有彭地离开南昌的任何线索。彭地他还在南昌。”

        “是吗？彭地还在南昌？”他和她的眼睛对视着，看着这个被他称为“贵妃”的女人，心中泛起微澜。他喝了口咖啡，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为了不使她感到太多的压力。“所以，贵妃你要告诉我实情。我们时间不多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实情？为什么说时间不多了？葛侦探那边没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先不要问这么多，”刘玉庄依然回避着不去看她。“我也一时无法给你个说明，更多的，我还只是靠着一些直觉。”

        “直觉？”

        他抬手阻止住她无休止的疑问。“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比如，你们见了什么人？”

        她木然地沉默了。半晌，才犹疑着开口。“是的，我们公司的总部在北京，去的时候，公司接待了我们。不过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先不要说自己的感觉，只说事实，好吗？”“好吧！”她似乎下了个决心，“那两天公司老总陪着我们。你知道，北京市区和那些景点还有些距离，没有人陪着，来去不是很方便。”

        “只是陪着去景点吗？”他点点头。

        “是！”她的声音提高了不少，“玉庄你不要瞎猜，我带着儿子，知道分寸的！”

        他不做声了，目光回到她的脸上，忧郁地望着她。这一次，是她在躲避他的目光了。他想忽略她的这个神情，但做不到。他想起，三年前有一天夜里，在宾馆，贵妃以为他睡着了，躲进卫生间跟什么人通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起初他以为是电视里的声音，但是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已经无法抑制地激动了起来：……不！决不！为什么让我安静……我就要说，要说！我要说！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感到她边说边用手在扼喉咙。她痛苦的声音在他听来如同一枚尖锐的针，从耳孔刺入，一直扎进心里。那时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想，她电话那一端的人是谁，究竟是谁让她如此痛苦——彭天的消失，是否与这个人有关？

        他说：“你的这位老总叫什么？”

        “他姓邹。玉庄你——”

        “彭地一定不喜欢这位邹总。”

        “你怎么知道？”

        “还是直觉。贵妃，认真想想，在彭地和这位邹总之间，那两天发生过什么？”

        “呃，如果非要说发生了什么，我想那件事可能算得上一件事……”他静静地聆听着，她只有说下去。“这事我也跟葛侦探说了，从故宫回来的那天，邹总送我们回酒店，在大堂分手的时候，他……嗯，拍了我一下。”刘玉庄依旧不做声。“是的，他拍了我屁股一下。”她将游移的目光收回来，以一种堪称坚定的神态和他对视着。“这一幕，被彭地看到了。”

        “彭地是什么反应？”

        “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本来说好要去香山，邹总来接我们的时候，他却不肯下楼了。回来后他就失踪了。”

        “玉庄——”她呻吟了一声，又一次蒙上了自己的脸。

        这一刻，他真的感到了痛苦。他很想念彭天，想念这个从婚姻中自我放逐了的老朋友。不远处的桌边坐着一位客人，背对着他们，他甚至渴望他就是自己的同学彭天，他渴望当那人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一张仿佛无坚不摧的脸，看到那人依然穿着当年那件坏了拉链的夹克衫，而那粒伟大的拉链，再一次把世界戛然卡住。

        女招待过来给贵妃的水杯添水。刘玉庄觉得她有些不太友善。她一定认出他了，知道他是一个会索要发票的讨厌的家伙。为此，他居然有些心虚，很想主动告诉她——好了，我投降，今天我绝对不会再索要发票。

        三年前贵妃深夜造访之后，他们保持了联系。她再也没有来过他的家，她说，她惧怕那只狗噩梦一样的吠叫。他也没有去过她的家，同样的，他也惧怕，在她的家里和她做爱，他会怕失踪了的彭天从床下、从柜子里或者墙壁中跳出来，对他们这对男女进行激烈的斥责。有一次他在街上遇到了她，当时恰好她接儿子放学回家，母子俩迎面向他走来，她的脸上全是不安。他想自己能够理解她的不安，彭天刚刚失踪不久，她不愿意让儿子看到她生活中的另一个男人。他和这对母子擦肩而过，努力装得像一个路人。她牵着的那个男孩，就这样浮光掠影地和他有过一个照面。

        而他，现在也在挖空心思地找寻他——那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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