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无表情的脸

当发觉这是一具上吊而死的尸体时，展鹏已弄不清自己有多长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他突然清醒过来时，魏宗豹不知自何时起已并排站在他身边。展鹏转向魏宗豹，目光与他漆黑的双眸相遇。魏宗豹无表情的脸令他惊慌失措，他移开了目光。

        莫名的不适一下子变为惊愕。

        魏宗豹的眼睛不是在看孩子。他不理会吊着的孩子尸体，而是窥测着展鹏的反应。那是一种冷静的旁观者的目光，丝毫没有感情上的波动。

        瞪着恐惧的双眼的孩子周围，仿佛静止的绘画一样，时间是凝固的。

        展鹏瞠目结舌地注视着魏宗豹。他突感喉部有东西往上涌，想呕吐。他用纸巾堵在嘴边。胃酸“呼”地蹿上来刺激着鼻腔，泪水涌了出来。

        他呆立着，拼命与想吐的感觉搏斗。

        魏宗豹家周围拉起了“禁止入内”的绳子，大批警员在忙碌。

        鉴定专家猛按一阵闪光灯之后，看样子已经完成了拍照。

        现在竖起了一把铝梯，一名身穿警服的胖警察慢吞吞地往上爬。他虽然不及关西那么胖，但似乎也有相当的体重，站在铝梯上时，梯子吱吱作响，给人很沉重的感觉。

        魏宗豹家的天花板很高，打结的横梁，高度超过两米。胖警察用一把大号裁纸刀将绳的中间切断，下面两名警员接住尸体，放倒在摊开的防水布上。留下的绳结也没有解开或切开，就放入透明的塑料袋中。

        展鹏心想，稍后会分析打结的方法。

        尸体搁在地板上时，手足像人偶似的瘫软，但脖子以上的部分，开始呈现死后僵硬状态，被摇晃时也丝毫不动。

        展鹏站得稍远一些，难以相信这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他瞥一眼呆立在尸体前的魏宗豹的背影。恐怕旁人看来，这个人完全像一位失去爱子的父亲，神情沮丧，茫然自失吧。孩子的母亲尚未回家。若回家后发现事已至此，不知会怎么样？

        有人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一回头，见一个穿便服的刑警站在身后。

        “您是报案的人吧？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若在平时，仅仅是被警察问话，一定感到事态严重。然而，此刻的展鹏，不啻把刑警的话当成福音。他已经无法忍受把目击的一切埋在心里了。他无从驱除窒闷般难受的紧张感，心跳得慌，掌心尽是冷汗。他希望早点向人说说，以使自己轻松起来。

        但是，在这里不合适。

        他觉得面向另一边的魏宗豹，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展鹏往沙哑的喉咙咽了几口唾沫。

        “这……，我想到一个别人听不见的地方谈。”“好。那么，到车上？”

        刑警对展鹏的要求并不太感意外，他带着展鹏走出那个家。

        刑警一出大门便大口深呼吸，回头对展鹏说：“那个家里怎么这么臭啊。”

        刑警打开了警车后部的车门，让展鹏先上车坐在里面，自己再上车并排坐下。上警车和接受警方讯问，在展鹏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其实上车一看，与普通车大致一样。但他想起以前听说过，警车后门经过特别设计，是不能随意打开的。一想到只要这名刑警不让开门，自己就出去不得，便有一种奇特的压迫感。

        他重新打量一下取出笔记本的刑警。

        三十多的年龄吧。作为警察属于瘦削的身材。

        展鹏递过名片，做了自我介绍，刑警也回递了名片。名片上印着“刑警大队”。刑警大队应该是负责杀人等重案的。莫非警方从一开始便认为案件有可疑之处？展鹏突然觉得心理上有了依靠。

        刑警仔细端详着展鹏递上的名片。

        “你是人寿保险公司南昌分社的……业务主任？你为什么到这里的人家来呢？”“那家户主魏宗豹打电话到公司，似乎是投诉，公司就派我来了。”“你说‘似乎是投诉’？是什么投诉？”“我也不清楚。”“不知道？”“似乎是关于负责收款的外务员的，但电话上谈得不明不白。于是就说让我过来，公司方面觉得还是跑一趟，听听也好。”“你们以前认识吗？”“不，今天才头一次见面。”“噢。”

        刑警有所悟的样子。

        “那么，投了多少人寿保险？”“魏宗豹夫妇各两百万，儿子是一百万。”“三人都投保了吗？每期的保费也相当高吧？”“是吧。合计每月达五千元吧。”“哦，……那么，能说说发现上吊尸体的经过吗？”

        展鹏在座位上有点坐不安稳了。

        “我被带往客厅，魏宗豹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刑警在笔记本上做记录。“然后呢？”

        “我站起来，走了过去，于是便发现了尸体……嗯……嗯……”

        展鹏重重地吸一口气。“咳，那时候的情况……”“嗯？”“那时候魏宗豹的模样……我觉得还是说出来好。”

        刑警一副被提起了兴趣的样子。展鹏两手神经质地在裤子上擦拭。

        “我看了一眼魏宗豹，想说句什么话。想说什么已经记不得了。这时，我发现魏宗豹在看我。”“他在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刑警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

        “他没有看尸体。我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合适——我觉得他注意我的反应超过了对尸体本身。”

        展鹏掂量着自己的话的分量。他刚才是在告发魏宗豹有杀人嫌疑。

        刑警稍作沉默，再度开口时的语气，较之前有所不同。措辞也接近于郑重的标准语。

        “确切无误吗？不会有错觉吧。”“不，的确是那样。”“例如，当你望向魏宗豹那边时，魏宗豹也偶然地望向这边。”“不是。我感觉他在此前就一直在观察着我。”“你怎么知道的呢？”

        当人们遇到异常情况不知该如何处理时，会彼此无意识地望向对方的眼睛。从对方目光读取和自己相同的恐惧和惊讶，才会放心。然而，魏宗豹自己挪开了视线。即使他想知道展鹏的反应，也不愿被展鹏看出自己的表情。

        此刻，刑警脸上清晰地显示出紧张。

        据说刑警非常重视这样的证词。虽然这不能作为破案的依据，但第一印象似乎总是出人意料地准。

        展鹏放松地嘘出一口气。总之他已尽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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