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就要连贯的思考

展鹏正要发作，转念又忍住了。一来没有明确的证据，二来听完桥石的话也不迟。

        “我要谈的问题，不在于魏宗豹是否要爆发。昨天我们碰头开会后我思索了那次谈话，觉得还没有谈透。说来我是个旁听者，当时还有位女侦探吧？”“是葛蕾侦探。”

        展鹏猜不透桥石想说什么。“展鹏主任是当事人，应该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昨天说过他是个感情欠缺者，大概属悖德症候群吧。”桥石点点头。

        以往虽然朦胧地感觉到危险？但出自专家之口，仍颇具震撼力。

        一瞬间，桥石跟踪魏宗豹一事从展鹏头脑中被刮得无影无踪。“不过，我觉得他没有杀我的动机。杀了我，他也拿不到保险金。”“我知道你会这样想，所以今天特地约你出来。”

        桥石的单眼皮眼睛在镜片后锐利地闪烁着，与其十分客气的措辞恰成对照。“那是我们普通人的想法。他不是那么想的。对他来说，满足自己眼前的欲望就是一切。展鹏主任试过给饿猫喂食，又突然将猫食收回吗？”

        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展鹏吃了一惊。“不，我没有养过猫。”

        “当自己的欲望就要满足时，若被妨碍，猫便发怒。即便是主人的手也会被它抓出血来。这种人的心理状态与猫完全一样。当他们好不容易要把保险金弄到手时，若认为是你妨碍了，他们就不顾一切地向你报复的可能性甚大。”“你说‘他们’，是指‘感情欠缺者’？”“严格说来，只有一点儿区别。”

        桥石打开放在脚下的黑色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十六开书。

        “我原先学社会生物学专业。我们之间在想法上应当有很多共同点。我留学美国时，对心理学，尤其是犯罪心理学产生了兴趣。……这本书，是美国精神医学会编的《精神疾患的分类和诊断指南》最新版，通称DSM—Ⅳ。美国的人格异常分类与中国有很大不同，DSM—Ⅳ里面也没有关于感情欠缺的条目。”

        桥石小心地掀动书页。

        “但在‘B群人格障碍’栏里有‘反社会性人格障碍’的条目。这里列举了好几个要点，简单说，是反复犯罪的倾向，为自己的利益或快乐欺骗别人，冲动，容易暴怒动粗，漠视危险，不负责任以及欠缺良心的谴责。”

        展鹏觉得每一条都适用于魏宗豹。

        “‘反社会人格障碍’整体上与‘悖德症候群’重叠之处甚多。在我们国家也以‘精神变态者之名广为人知了。展鹏主任也听说过吧？”

        “哦哦，对。”

        “精神变态者”原先应是含糊地指病态人格的，但不知不觉中，它就被用在与感情欠缺或悖德症候群相同的意义上。

        “听说过，但对这个词有些疑问。说起精神变态者，就好像指原因在于‘坏的血缘’，给人天生就决定了会成为罪犯的印象。”

        “你说得对。精神变态者的遗传特征作为遗传因素往下传，在国外已形成肯定的看法。”

        桥石平静地加以肯定。“你对龙勃罗梭比较熟悉？”“不……不算熟悉。”

        桥石将玻璃杯举到光亮处照照，开始滔滔不绝地演讲起来。“所谓‘天生犯罪者’，他定位为‘劣等人种’吧？”“对。他将天生犯罪者视为返祖为类人猿的人。天生犯罪者乃命中注定。他们全都有类似类人猿的外观：长臂、用拇指取物的脚、低狭的额头、大耳、头骨厚而扁、明显突出的下颚、大犬齿、浓体毛，脑内多有某种畸型。”“但是……”“龙勃罗梭是主张一种乌托邦思想的人，认为人类会进化成为没有犯罪的社会。所以，他所说的天生犯罪者，就是与人类进化相反的返祖者，是退化的人。不过，所谓精神变态者，反而是适应新的环境、进化了的人。”“犯罪者怎么是在进化呢？”

        展鹏杯里的冰啤酒不知不觉中都热溶了。

        “听说展鹏主任是读生物专业的，应该很熟悉生物的R战略和K战略吧？”

        尽管问得突然，但毕竟是展鹏的专业，他答得上来。

        “R战略是指像昆虫一样，制造大量子孙，然后几乎是放手让它们自生自灭；K战略就是像人类一样，少生优育吧。”

        “是的。人类是哺乳类中尤其重视孩子的典型的K战略者。从前，婴幼儿的死亡率非常高，一下子没有盯紧，孩子就死掉了，所以父母的呵护必不可少。然而时代进步了，社会保障很充分，确确实实到了孩子没有父母也能长大时，R战略的相对有利性便增加了。直截了当地说，因为即使随处弄出个孩子然后置之不理，社会也会代为照顾，所以比起正常养育孩子，那样可以留下更多的子嗣。也就是说，比起尽心尽力抚养孩子，弄出孩子就跑的战略，显得更为有利。”

        桥石喝一口所剩无多的冰啤，润润喉咙。

        “‘用善意踏平的路，也会通向地狱……’”

        桥石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说道。“这是我留学美国时，很亲密的……一位友人教我的谚语。优待弱者的社会福利，很讽刺地急速增加着冷酷的R战略遗传因子。那就是造就精神变态者的真相。”

        展鹏陷入了沉思。心理上不愿全盘接受桥石的话。他所说的，在理论上并非不明白，但如此单纯地肯定到那个地步，又合适吗？

        “但是，请等一下。那么说，多子的人全都是精神变态者吗？”“不。在大家庭中有很多孩子的人，反而是传统的K战略者。因为他们对养育子女付出极大的劳力。”

        桥石依旧是授课的腔调。

        “哎，用了R战略的表达法，可能会招致一点误解。即使是精神变态者，亦并非像蟑螂那样要留下大量子孙。他们的特征，与其说是生下孩子的数量，还不如说是毫不在乎地遗弃已出生的孩子。换成‘遗弃战略’这词也不妨。”

        “但是，丢下孩子并不能与其他犯罪相联系吧？”

        “学心理学的人都知道，父母子女之情，是一切人与人关系的基础。明白吗？他们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爱，可以想像这种人对他人会温情脉脉吗？遗弃战略者必然只能是自我中心的感情欠缺者。这种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根本不会顾忌犯罪。”

        遗弃战略者……

        深爱孩子，但不得不心如刀割地遗弃的人，似乎在桥石心目中是完全不存在的。

        展鹏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些冰啤。桥石单单在说出“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爱”时，显示出鄙夷的神情。展鹏心想，说不定桥石自己与父母的关系有什么重大问题。

        尽管如此，不知为何，展鹏对“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爱”这句话在意起来。在脑海里只差一点点就能彻悟。他感到这一点至关重要。然而，瞬间之后，几乎就要连贯的思考断裂了。一度消逝的意念不会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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