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细如发丝
葛蕾拿着话筒，陷入沉思。
也许利用报社的网络立刻就能够获得解答。
不过，这事就像严教授所说的，牵扯到一些微妙的问题。
负责调查杜松脑部所发现的线虫的，并不是专攻寄生虫学，而是南昌医学界的权威人士。“蛔虫常会误入人的脑部或眼球中。甚至也有些人体内寄生着肉蝇幼虫或红蚯蚓的病例。本案之线虫由于也是偶然于脑中发现的，故无法断定是否会造成立即之危险。”
葛蕾想起严教授出示的卫生厅文件其中一段，权威人士的判断在文字中似乎表露无遗。在目前社会的体制中，只凭一个侦探的力量很难与之抗衡。就算葛蕾执意提出异议，也不太可能颠覆公家机关的方针。而且，事实上也不能断言这样的方针是百分之百错误，文件最后好像还这样写着——
“无法确认与死亡之直接因果关系，另外也牵涉个人隐私问题。只要认为是偶然于国外罹患的当地疾病，并且无法承认其立即流行的可能性，并不希望因此粗率地制造社会不安。”
虽然这段话读来官僚气息浓厚，不过葛蕾却无法否认这些文字其实点出了部分事实。
如果让刘家福知道的话，早晚都会在媒体中披露出来！一旦公布出来的资讯就如同在环境中释出的病毒，事后才要将之消灭已经几乎不可能。
而且资讯就在重复的被夸张、润饰、扭曲的报导过程中，逐渐变形，其传播速度甚至超越艾滋病病毒。然后，和病毒几乎完全相同的是，最后残存下来的东西都具备着容易存活的性质。也就是说，剩下的只是那些更容易刻印在人类意识，更容易直接依附于“骇人”或“恐怖”等人类根本情感的“传说”之艾滋病也是相同的情况。不过寄生虫盘踞于人脑中的意像，更能够鲜活地激起人类生理性的厌恶感！在变形资讯传播的过程中，引起无谓的恐慌、打击、欺凌，以及歧视等问题的可能性也大幅提高。她实在无法判断目前是否有必要为了提出警告而造成如此牺牲。
而且害怕事情曝光的杜松遗族的心理，也是情有可原的。
听说在杜松出生的村落中，自古以来就持续存有“附魔”的相关迷信。
在村中如果有户人家特别飞黄腾达，就会有人谣传“那家是因为被‘附上’了。”大家会开始“传说”狐狸等牛鬼蛇神借由“附身”，暗中偷取附近人家的财宝，协助它们附上的人家更加发达。
“附魔”的相关迷信遍布于各地区。像有些地方的人们都相信“狐妖巫师”能够自由操控狐妖，并利用这种妖怪的附身能力。若要追本溯源的话，好像还可以追溯到近乎史前时代的远古信仰。
这又是种和艾滋病病毒类似的有害资讯。葛蕾本来以为类似这种愚蠢的迷信早就绝迹了，然而时至今日，却依然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某些区域之中。这些迷信借由最近吹起的神怪风潮，以及妄加肯定非合理事物的电视节目影响，甚至出现卷土重来的迹象。
在此情况下，其奇怪的自杀方式就足以引发众人议论了，若杜松的脑中莫名其妙“长满虫子”的消息一旦走漏，他住在故乡的家族处境就不仅仅是脸上无光如此简单而已了。身处于那种环境的杜松家族感受，是住在南昌的葛蕾所难以想像的。
葛蕾又拿起一度挂上的话筒，按下从严教授那问来的电话号码，她衷心期盼这个人能够助她一臂之力。
葛蕾原本听说对方是严教授的朋友，所以以为会看到一个更年长的人。不过，不管再如何打量面前这个人的外表，曹野看来最多也只有四十出头而已。这个人虽称不上是个大块头，但浑身却散发出刚毅的男子气概，目光锐利如剑。
“抱歉，百忙之中还来打扰。”
曹野以鼻子发出哼的一声回应葛蕾的寒暄。
“我看起来会很忙吗？就算是大学教授，如果没和企业合作弄个什么研究的话，一年到头都闲得很。”
葛蕾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不过，严教授说您是这个领域首屈一指的……”
“说什么‘这个领域’，真是个老狐狸呀！只要做个没人做的研究，譬如说研究金鱼粪便是怎么个相连的等等，要首屈一指还不简单。”
“这是您太谦虚了……。”
曹野从口袋中拿出面纸大声擤鼻涕。
“抱歉，花粉症。”
“可是，现在又不是春天？”
“花粉症的过敏源不是只有杉木，一年到头都有什么能引发身体过敏。我的抗体误以为所有的花粉都是敌人，它们好像有种妄想，以为坐视不理的话花粉就会在身体里发芽，最后抢走整个身体。”
曹野倏地转身，向后快步走去，葛蕾愣了一下随即决定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曹野打开木门进入研究室，葛蕾则尾随在后。
“你觉得怎么样呀？”曹野忽然转过身来问。
“什么？”
“这个研究室。”
葛蕾环视杂乱地放置着实验器材的研究室。虽然想说些赞美的话，却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夸赞的。她在没法子之下，只好说了句“真是间不错的研究室”。
“不错？你的眼睛还好吧？”曹野边擤着鼻子边说。
“虽然不大，却让人感到舒服，而且做起事来好像也很方便。”
“原来如此，话就看你怎么说罗！”
曹野首度露出笑容。
“不过实际上，在这做起事来一点都不方便。这里的机械设备都很老旧了，也没有钱再买新的。到现在我们连DNA自动定序仪、蛋白质定序仪都没有，这十年来每年都申请要更换二氧化碳培养箱，至于防辐冰箱的话，学生宿舍里的冰箱性能都还比较高。你知道吗？我们的科研费是很低的，很多科研费的核定却都是黑箱作业，又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左右。虽然审核是由一个叫做学术审议会的机构负责，不过那个机构应该也是由少数头头一声令下做出决定的！我们经费的生杀大权到头来还是在那些人的手中。
“不过，最近政府却采取一连串行动，积极调查并揭发浮报经费的行为。因为他们将这样的行为，与公家机关中一些台面下的金钱挂钩相提并论。如果要等上面的经费下来的话，四月到七月这段时间就什么事都动不了了。难道科技部希望我们在这三个月里游手好闲、到处玩乐吗？再说，难道你不觉得，另外还有更多不法勾当应该被揭发出来吗？”
“唔，我也是这么想的。”
迫于曹野锐利的眼神及气势，葛蕾这样回答。
曹野忽然间似乎是回过了神来，露出苦笑。
“真是对不起呀！和你抱怨这些也于事无补。”
“请尽量说吧！因为我的工作就是要听人们诉苦的。”
曹野呆了一会儿，之后立刻笑出声来。
“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我会将这句话解读为您对我的赞美。”
葛蕾望向摆着三眼显微镜、小型塑胶培养皿等器材的桌面。
“我从严教授那听说曹野教授您……”
曹野皱起脸来。
“可不可以别再用‘您’叫我啦！这样我也得用‘您’来称呼你，又不是在什么正式场合，这样‘您’来‘您’去的怪别扭的。”
“那么，我听说曹野先生是个‘线虫’专家。”
“在某种层面而言，是这样没错……。你对线虫知道多少？”
“几乎是一无所知，只是在大学大概听过寄生虫病的相关课程。”
曹野又再度擤了擤鼻涕。
“那么，就先让你看看我平常研究中所使用的线虫。”
曹野从桌面上拿起一个培养皿交到葛蕾手上。葛蕾心想，曹野虽然外表强悍，手指却意外地白皙整洁。
葛蕾拿起培养皿凝神细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在哪呀？”
“你有没有看到中央像是线屑一样的东西？”
她更为贴近培养皿，果然看到长度约一毫米，比发丝还细的物体。可以看得出来那些东西正微微地蠕动着。因为这是有盖子密封的容器，所以不可能是被风吹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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