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匪夷所思

劈面而来的光刺疼马三的眼睛，他本能地闭了闭，又慌里慌张地睁开。若不是肩膀被死死摁着，他肯定会跳起来。

        距马三两三步远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马三竭力想看清男人的模样，可目光麻麻花花的。

        男人突然挥挥胳膊，说声错了。男人离去时骂了什么，显然不是骂马三。

        马三再次被麻袋罩住，接着被塞到车上。

        马三大概猜出端倪。男人是头儿，绑马三的是男人的手下。目标不是马三，他们认错人了。不是冲着他的肾来的。马三稍松一口气，随之的疑问让他的心又揪起来。这些人怎么处理他？马三想不会轻易放了他，毕竟他看到了些什么。可是，他看到什么呢？什么也没看到。

        想到这里，马三开始哀求。对方起先置之不理，之后狠狠踢马三一脚，喝令马三闭嘴，不然就把他扔赣江里。

        车再次停下，一个声音警告马三管住舌头。马三保证后，对方扯掉在马三身上的麻袋，猛推一把，马三跌在路上。马三反应还算快，就势一滚，爬起来撒腿就跑。怕他们后悔再把他摁回车上。

        穿过十字路口，惊魂未定的马三回过头。没看到面包车，又左右扫扫，方蹲下去，大口大口地喘。

        街上不时有车辆驶过，马三确信没任何危险了，方直起腰。他认出自己所在的路，往前就是贤士路。他们还够意思，把他送回来了。

        除了惊吓，他没损失什么，至于挨了几拳踢那几脚根本不算事儿。人活一世，谁没个沟沟坎坎？这个夜晚的遭遇无疑是马三的沟坎，他撞上，又幸运地躲过。换句话说，他捡回命，其实是撞了大运。

        更让马三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三轮车居然还在原地。老天啊，对我还算不薄。

        回到家天还未亮。马三怕惊醒老婆，轻手轻脚的，没想到老婆在黑暗里坐着。马三刚站定，灯突然亮了。马三吓一大跳，往后闪闪，腰撞到方桌，桌上的热水瓶晃了晃，马三及时扶住。

        马三叫，你干吗——？老婆盯住马三，目光要刺到马三骨头里。尔后没好气地说，我干吗？你说我干吗？马三定了定，向老婆解释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为什么没接听老婆的电话。当然扯了谎。那一切已经过去，就当做了个噩梦。他一夜未归，老婆担心了，绝不能再吓她。当然也没胆量说，管住舌头，必须的。他有祸事，自然会殃及老婆。

        马三的生活仍旧是原来的状态，没有任何变化。菜摊依然是早上开张，傍晚收工。收摊后，骑三轮回家，路线都没有变。再没碰上乱事，马三不担惊也不受怕，仿佛之前不过是一场梦。

        但马三又很清楚，他人没变，心却不一样了。究竟怎样不一样又说不清楚，反正有一点点不一样。那件事他忘了，但忘得不彻底，它就躲在身体的角落，像一粒沙子，也像一根刺，时不时硌着或扎着他。有时又像一缕烟雾，突然冒出来，待他慌忙寻找，又没了踪迹。

        马三所在的市场不过一条二百米的小街，上午和傍晚是最繁闹的两个时间段，其余时间顾客稀少，生意冷清。摊主有的聊天，有的玩手机，有的打牌。打牌要来钱的，不多，输赢不超过百元。若有顾客过来，将牌塞进兜里一溜小跑，完后三步并两步返回，似乎打牌才是正事。

        马三从不打牌，消闲方式就是听赵斜眼胡侃。有时别的摊主也会凑过来，那时，赵斜眼肯定在曝惊人的内幕或发布什么消息。摊子都是相通的，马三不听也不可能。

        晚上看电视是马三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少了这一环，睡觉都不踏实。马三看得杂，影视剧、歌舞表演、传奇故事，包括新闻，瞅上一阵子，人就进去了。

        马三不是爱攀比的人，四十多年的人生都是看人脸色，实在没什么资本，意外的遭遇只是作为秘密而存在，这意味着他和别人已经不同。马三想起马大嘴。马大嘴是老家头号懦弱男人，老婆胡搞，马大嘴家都不敢进，但因为坐了一次牢，在村里的地位立马不一样了，村长都忌惮他三分。相比马大嘴，马三的秘密不值一提，但谁说得准呢？也许有一天......马三一阵战栗。

        七天后的一个夜晚，马三像往常一样趴着枕头看电视，怕影响老婆，总是把音量调到最低。房间不大，马三距电视屏幕也就一米左右。他眼睛好使，耳朵也好使，这点音量足够了。

        看的是关于调解的节目，几个兄弟姐妹因为争遗产反目，各说各的理。

        插播广告，马三随便摁了遥控器，眼睛突然就硬了。

        他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夜晚在他面前站着的人。

        愣了片刻，马三揉揉眼睛，再次睁开。他的目光不花，每一缕都像刚从清水里捞出来。男人虽是坐着，马三仍能看出他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那个夜晚，马三没看清他的模样，并不是没有丝毫印象。模糊一些，印象还是有的。圆脸和平头，马三记忆中的男人就是这个样子。马三甚至回忆起男人恼怒的表情。此时，男人突然挥挥胳膊，虽然面带微笑，但他挥胳膊的架势和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马三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只觉口干舌燥，骨头爆响。他猛推老婆一把，目光却仍然在电视上牢牢焊着，似乎一眨眼男人就会逃走。老婆嗯哼一声，马三又推了一把，用得是狠劲。老婆醒了，支起半个身子问，天亮了？马三说，天亮还早着呢，我让你看......马三某个神经琤地响了一下。老婆问看什么，马三说我认识的人上电视了。老婆漫不经心地瞟一眼，说上电视有什么稀罕，又不是你。

        老婆重新躺下去。马三抹抹脑门。

        男人还在。马三嘘口气，轻轻往前探，这样与男人的距离更近些。

        男人看不到马三。或许马三坐他对面，他也认不出马三。但马三认出了他。马三已经冷静，重新和回忆对接。没错，是他，是他，是他。是他！

        男人在接受采访，男人对面的女主持人声音甜腻。听了一会儿，马三听明白了，这个叫谢总的男人援建了好几所小学，那些学校能抗八级以上地震。谢总还资助了许多贫困学生。接着女主持人把受谢总资助的学生代表请上来，一个大学生，一个小学生。年龄不同，声音不同，两人嘴巴里的谢总却是一样的。

        马三不由张大嘴巴。目光忽忽飘飘，像寒风中的炊烟。谢总的脸变得模糊，马三怎么也看不清了。谢总又说了什么，马三再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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