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无从下手

上帝创造了聪明的人类，却也创造了一部分不完美的人，那就是智障残疾人，俗称弱智。他们本应享有健康的生命资源，但命运的不幸却决定他们步履艰难地面对生活的每一天。

        傻子刘绒背着他那个心爱的绿色书包，又开始在村巷与山岭间来回游荡。

        他游荡的身影看上去形单影只。以前大家每每看到他，身旁总会有另一个身影陪伴，那就是陆勇的傻儿子陆小鹏。苑前镇附近的山坳里只有这两个残疾少年，没有人愿意理他们。他们的世界好像自有一套通用密码，那密码对正常人的世界有所排斥，只有他们两人能倾心交流。

        陆小鹏虽愚钝，却能说上几句正常人的话。每当大家看到他俩坐在通往山外的路口时，都会不无恶意地打声招呼。

        你去城里打工吗？陆小鹏总是这样兴致勃勃地问。

        是啊！被问话的人故意逗他。

        能不能带上我啊？陆小鹏的神情里有一些渴望。

        带上你？！你会做什么啊？

        我什么都会做。我可以去饭店洗盘子，扫地。

        还会做什么啊？

        去工地上搬砖也行！

        那你这么想赚钱干什么啊？

        陆小鹏低下头，我爷爷说了，大家要努力赚钱，给我爸讨个老婆，我也就能有个妈了。

        那好！那就带上你。可你拿什么来报答我？

        这倒把陆小鹏给难住了，他想了想，说，等我挣了钱，请你吃饭。见对方不点头，陆小鹏又说，那我从家里偷蛇肉送你行不行？

        那好，那就带上你！

        陆小鹏有些雀跃的样子，指一指身边的朋友刘绒，把他也带上吧，好吗？他想出去找他妈。

        过路人调侃够了两个傻孩子，拍拍屁股走了。

        第二天，陆小鹏果然带了蛇肉等在路口，他的身边依然少不了他的好朋友刘绒。陆小鹏在安慰刘绒，如果他不愿意带你去，你就偷偷跟在后面，看他能怎么办？

        他们等来等去，也不见那个先前允诺带他们出去打工的人。通往山外的路上鲜有人迹，落叶河的流水在远处泛着清幽的波光。河堤上开着大片黄色的花朵，影影绰绰，随风摇曳，好像一抹抹黄色烟岚。两个少年坐久了，不免有些厌倦。他们便离开出山的路口，顺着幽曲的小径，漫无目的朝山上游逛，绿色丛林不时遮掩了他们的身影。有时他们出现在对面的山洼里，有时出现在住户密集的山脚地带。

        他们走到哪里吃睡在哪里，陆勇父亲做好的一锅米饭，有时一个中午便见了底，有时却要吃上两三天。

        据刘绒爷爷说，两个人吃的地方不固定，睡的地方也不固定。反正两个人不归家，家里大人也很少担心过。总之做饭时多添碗米，饿不着他们就是了。

        少年刘绒或许是在重温他和陆小鹏曾经一起游玩过的路径。也或许是在寻找他的伙伴陆小鹏。陆勇偷偷观察了两天。

        每天吃完早饭，刘绒都会背着他那个绿色书包，像一个规矩的学生站在出山的路口，坐在那里，望着远处发呆。或是低了头，观察身下走动的蚂蚁。只待有人从路口经过，他才会抬起头来，呆呆看着。

        路过的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坐到中午时分，他会站起来，慢悠悠朝家的方向走。大概是因为刚刚发生过那件引人猜疑的事，刘绒的爷爷这两天始终都在看护着他。或是防不住他自己跑出来，便四处吆喝着出来寻找。

        陆勇无从下手。

        他认定一个道理，再沉默的人都有办法叫他开口，除非他是一个哑巴。

        期间陆勇去过两趟派出所，想从老潘那里探听些消息。但老潘很忙的样子，不是接电话，便是正在调解乡邻间偷鸡摸狗的琐事，好像他失踪的儿子陆小鹏，还不及猪狗来得重要。

        陆勇那个奇怪的想法，便是从那时生出来的。警察靠不住。对待失踪和命案，就像医生面对手术刀下的病人，那种职业的冷漠让陆勇很气愤。

        他在派出所碰到过马菊花的丈夫，他愁苦着一张脸圪蹴在门口。他是接了警察电话从外地赶回来的。

        到了第五天，刘绒的游走大概让家人放松了警惕，他独自一人出现在那条通往山外的路口。

        陆勇躲在离路口不远的一座山包上观察他。山包上有一户人家。陆勇对这户人家不是太熟，只知道有一对老夫妇，儿女们大概都出山打工去了。记得一年前他见过这家的老头一次，身体很好，没想到现在竟瘫坐在屋门前的椅子里，口眼歪斜。据说是脑出血后遗症所致。这家的婆婆每天出门做活前，都要将老头从屋里搬弄出来，透透气。

        陆勇吸烟，没想老头蜷着手，呜呜呀呀向他开了口，意思是他也要抽根烟。他递给他一根烟，他手捏不住，陆勇只好将烟栽到他嘴上，又替他点了火。老头抬起蜷缩的手指，护住陆勇伸过来的打火机，算是对陆勇的一种致敬，又频频点头，指指身边的竹椅，示意陆勇坐。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刘绒所在的路口尽收眼底。越过那略高些的坡岗，陆勇还能看到山脚下流淌而过的落叶河。绿草与黄花在微风吹送之下，腾起大团迷离的烟岚。他能想象出若干天前，儿子陆小鹏与刘绒坐在那里的情景。不由心念一动，问老头，每天都坐在门口透气吗？老头点头，一支香烟被他抽得很是迷醉。

        陆勇指了指坐在山坡上的刘绒的身影，说前几天见过那个孩子吗？老头仍是点头。

        是不是看到过两个孩子都在那里？那是更早的时候。老头点点头，又蹙起眉头，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山下，呜里哇啦地说将起来，情绪显得很激动。

        陆勇听不懂他说什么，皱眉看他。老头已完全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但脑子里或许会记住很多以前发生过的事。

        陆勇忽然站起来。他发现刘绒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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