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刺肺穿肠

一周后，葛蕾侦探的调查有了结果。于老师夫妇已回到赣州，葛蕾在第一时间用电话告知了于焉自杀事件的后续调查结果：

        余小良并不是真正的农民工，他是一个行为艺术家，以农民工的名义去富士康求职，是为了完成一件为期一年的行为艺术。他用三本日记和数百张照片参加了法国一个行为艺术展，得了大奖。农民工余小良和于焉的爱情，以及他们的自杀，是行为艺术的一部分。余小良并没有死，他曾经学过跳水，能在空中始终保持竖立的姿势，直至落水。当于焉用开玩笑的口气提出跳江自杀时，他不仅没有反对，而且暗暗采取了纵容的态度。他之所以会纵容，可能是因为，他深信自己落水后有能力把于焉救上去，然后，告诉她真相，给自己的行为艺术画一个不错的句号。但是，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身体，他摔晕了，他根本没办法救出于焉，只能自己勉强游上岸。他表示自己没勇气向于老师夫妇当面忏悔，并讲述他和于焉相识相爱的过程。他肯定自己是深爱着于焉的。

        于老师老婆得知事情结果时，泪流满面。

        于老师说：“我宁愿不知道这个结果。”

        她立即点头，说：“我也是。”

        于老师问：“那你为什么哭了？”

        她说：“我替于焉难过！我好难过！”

        她又开始哭，哭了很久。

        他们俩带着于焉的骨灰回老家，打算把她埋在奶奶身边。班车经过赣江的时候，老婆问于老师：“老公，你还记得于焉刚学说话的时候，自己发明的那些词吗？”于老师说早忘了。

        她说：“我全都想起来了。喝水是不急，喝也是不急，水还是不急。赣江水是大不急。”于老师说：“因为我们给她用奶瓶喂水，水还烫，她总是急着要喝，我们就说不急不急不急。她以为，水就是不急，喝也是不急，后来看见赣江，指着赣江说：大不急。”

        老婆说：“还有好多，我一下子都想起来了：嗯嗯是小便，大嗯嗯是大便；拜拜是出外、回家，大拜拜是车，小车大车都是大拜拜；哎哎是爬高。还有什么，你帮我想想。”于老师的确也想起了一些，说：“牛、马、驴都叫马，燕子、麻雀、喜鹊都叫燕子。”

        这是一个意外出现的思路，顺着这个思路，他们又说到于焉刚出生的那一天，又说到了老婆怀孕时的样子，一直说到他们两人的相识和相爱。老婆说，那时候，他们也是爱得死去活来。于老师把老婆揽进怀里，没有接她的话，因为，汽车在加速，不知不觉中时间和空间变成了同一种东西。他和老婆相爱的情景并没有消失在时间的深处，而是退到了空间的远处，就像星星，有些远，有些近。同样，他们的女儿于焉也只是退到了空间的远处，包括他的父亲、母亲。

        两个长时间登录的QQ账号藏在电脑屏幕的两侧，左是女儿，右是母亲。

        于老师老婆挪挪鼠标，主窗口听话地弹了出来。以这样的方式，她枯坐家中，每天跟女儿于焉共处10个小时。

        电脑开机，世界重启，母女便可在显示器大小的家园里半步不离。

        哀伤在晚上7点的键盘下流淌。这是于老师老婆所在的失独父母QQ群的聚聊时间。即便偶尔不在家，她也要交代群友：受累，帮我女儿把菜收了。

        现在于老师老婆勤学苦练，掌握了如何上网。早上一起床就去点亮女儿于焉的QQ头像，似乎也顺便点亮了母亲活下去的微光。

        对她个人来说，剩下的日子根本没有生活预期可言。硬要说有，也只是纯粹的恐惧。

        “没了真的就是没了。哪有来生？”她说，“要有，不就不痛苦了么。”

        只有谈起于焉的童年时光，她的思绪才会得到片刻的松弛。像从现实中彻底抽离，她看上去终于不再那么悲痛欲绝。关于自己孩子的成长点滴，母亲的记忆永远无人匹敌。

        故事慢慢地讲，歌慢慢地放。于焉生前下载过一首《鸿雁》，蒙古歌曲，她用电脑打开，戴上耳机，跟着合唱。

        “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在女儿的卧室，她的歌喉伴着眼泪，荒腔走板，刺肺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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