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逃犯痕迹

机关楼里的人都在议论着逃犯的事情，新建看守所与这座城市相距不过三十公里，这个逃犯会不会已经窜入城中？大家脸上挂着遇到喜事才有的兴奋，做着各种各样的推测。徐晓良在走廊里和几个人也聊了一阵这件事，然后才掏钥匙开门，进自己办公室。

        从门口走到办公桌边，脚下残雪把地板弄出了一溜花花印子，徐晓良坐下，眼前出现的是看守所高墙下雪地上留下的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按理说，雪天抓逃犯应该更容易些，雪地上的脚印就是一条长长的尾巴。徐晓良望了一眼窗外，雪还在下，他马上意识到不对，雪地上的脚印会很快被新雪覆盖，也许雪天抓逃犯更难一些。

        隔壁传来一阵争吵声，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争吵的也是有关逃犯的事。徐晓良支起耳朵，想听到却没有听到有女声挟裹其中。徐晓良是这家机关的中层干部，一个并不显眼的处室的处长，正科级，他手下有三个科员，两男一女，就在隔壁房间办公。女的是个还没结婚的年轻女子，叫钟星，说话声有些沙哑。

        徐晓良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见外边楼房、马路、停车位上的汽车都是白色的，一辆白色轿车正极力往一个狭窄车位里倒车，出出进进好几次总算停稳了，车门推开，钻出一个穿短款羽绒服的中年女人，年龄和徐晓良相仿，生得眉清目秀，身上却有一股早年女民兵才有的飒爽之气。这是这家机关排名靠后的副职，姓段，大家都叫她段局。徐晓良知道段局的车是红色的，漫天飞雪中怎么看她的车都是白色的，她人也是白色的，在雪天雪地里如一道若有若无的划痕。

        段局朝机关楼走的时候，身后出现了一名年轻女子，徐晓良眼睛一亮，这个年轻女子就是他手下科员钟星。三年前钟星刚考进机关的时候，就是跟在段局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

        钟星偏瘦，身材中等，在身材高大的段局跟前显得有些渺小，但不知为什么，当时徐晓良眼睛就亮了，觉得眼前的女孩是个发光体。

        徐晓良久久凝视着窗外，那道划痕在新雪中早已消失，他的思绪却成了新的一道划痕。

        有一次，他和钟星被机关派出去一起出差，在一个陌生城市的宾馆开了两个房间，虽然两个房间只隔着一道墙，两个房间却是两个世界。天很晚了，洗过澡的徐晓良在这边世界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的是动物世界，脑袋里开了小差，总不自禁地猜想墙那边的世界。似睡非睡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打开门，闯进来的是慌张的钟星，她脸色煞白，身子不停地抖，嘴里“不好了不好了”，只会说这一句话。

        他问怎么不好了，钟星伸出一只胳膊，胳膊上有条渗了血的口子，再问才明白，原来她手机不小心掉进了床头与床身之间的夹缝里，她费了很大劲儿把胳膊伸进去，手机捞出来了，胳膊却被床身一颗钉子划出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徐晓良想，真是女孩子，这算什么呀！

        他让钟星坐到床沿儿，找出一块白纱布为她擦洗了伤口，又找出一块创口贴，轻轻敷在伤口上。

        徐晓良摸着钟星胳膊做这件事时，能感到自己心跳已到了空前的频率，钟星衣着单薄，身上散发着一股浴液的香味，她头发湿漉漉的，有水滴不时滴在他半个膀子上，徐晓良身体开始发热，等到做完这件事，身上的热浪已经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这时，他手机响了，电话是谭娜打来的，接通后听筒里声音很大，坐在一边的钟星听得清清楚楚。

        谭娜说，你去的那个城市有卖黄金米的吗？

        徐晓良问，什么黄金米？

        谭娜说，就是小米，你买几斤回来。

        徐晓良说，南昌又不是没有小米，干吗跑这么远买小米？

        谭娜说，南昌的小米白不呲咧的，那种黄金米熬出的粥才有味道。

        徐晓良说，好，这里有的话，我一定买几斤回去。

        电话打完了，徐晓良发现身上的热浪已经消失，彼此身上的湿气也消失了许多，也就是说，氛围已经不是那个氛围了。又说了几句话，钟星起身告辞，她站起身时他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他想说再坐一会儿吧，嘴上迟疑片刻，钟星推门出去了。

        隔壁房间的议论声中挤进了一个沙哑的女声，相必钟星已经进了办公室。徐晓良收回跑远的思绪，转身，走出了屋。

        隔壁房间门没关，两男一女说得正热烈，徐晓良进去时他们刚好说到那个逃犯的相貌。其中一男说，你们注意到没有，女主播播这条新闻时用了一个特别的形容词，以前可没听过这种形容词用在逃犯身上。另一男说，是啊是啊，女主播是不是播新闻时紧张了，不小心用错了词儿？钟星说，我看不是用错了词儿，这位女主播历来爱标新立异，用这个词儿对她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徐晓良早晨在卫生间里也听到了这个形容词，当时他也觉得有些特别，但念头一闪而过，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逃犯本身。这个形容词就是“秀气”，女主播描绘逃犯冯于德相貌时，说了一句“这是一个长相秀气的中年男子”。说一个逃犯长相秀气，在徐晓良的记忆力的确是前所未有，这说明了女主播的性情与众不同，也说明了我们的新闻越来越朝着宽容和灵活的方向走了。

        一男接着说，逃犯冯于德照片我看过了，眉清目秀，说“秀气”挺贴切的。

        另一男说，形容逃犯应该是凶恶或丑陋之类的字眼，用秀气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你们说，这个女主播会不会受到批评呀？

        徐晓良接茬儿说，我看不会，秀气只是形容他的长相嘛！

        钟星突然用手指着徐晓良，对另外两个男同事说，你们看，我们徐处也是个长相秀气的中年男子呀！房间里沉寂片刻，随后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还未完全退潮，徐晓良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是他一个大学同学，说有事要过来和他面谈。

        徐晓良只好回到自己办公室去等那个大学同学。同学要和他谈的这件事其实在一个月前就跟他谈过了，同学在外地一家电力安装公司工作，听说南昌的一家大型火力发电厂要治理污染，工程对外招标，而主管招标的正是徐晓良所在的这个机关。

        徐晓良对这项工程是熟悉的，近年来国家投入巨资治理环境，对高污染企业下的是硬指标，发电厂的烟筒要进行脱硫脱硝处理，这是一个三千万元的工程，如果帮助同学中标，这其中的好处费将是可观的。

        徐晓良虽没有这个权力，但搭桥铺路还是可以做到的。

        没用多长时间同学就登门了，两人嘻嘻哈哈寒暄一番，便坐下来谈正经事。徐晓良说，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的，但帮得上帮不上还得看我们丁局。徐晓良所说的丁局是这家机关的一把手，此人掌控能力颇强，只要他能抓到手的，一般不会给别人留有机会。招标的事本来归段局分管，徐晓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接找丁局比较稳妥，这么大的项目，最后拍板的权力丁局是不会让它旁落的。

        同学说，还得靠你美言呀！

        徐晓良带着同学去见丁局。敲开门，见段局坐在沙发上。徐晓良说，你们领导谈事，我待一会儿再来。段局站起身歪着头看了看徐晓良身后的同学，又看了看办公桌后边的丁局，说，我没事了，还是你们谈。

        段局出去后徐晓良把同学介绍给丁局，两人握手，各自落座。徐晓良对同学也是对丁局说，那件事我已经跟丁局说过了。同学连忙说，还请丁局长多多关照。丁局说，招标还有一段时间，稍后再详细谈吧。

        说罢他抬眼望了望窗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雪下一宿了，看来今天也没停的意思。

        徐晓良和同学都扭头去看窗户，玻璃窗外白茫茫全是飞舞的雪花，有点像没了信号的电视荧屏。

        丁局接着说，这么大雪，你们说那个越狱犯能逃得了吗？

        徐晓良和同学相互看了看，都说，逃不了，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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